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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创建“百年油区”之我见

2017-02-27 17:05:12 5e   作者: 查全衡  

大庆油田公司(简称大庆)原油年产量跌破4000万吨,惊动四方,议论和建议纷至沓来,也夹杂些“资源枯竭论”的声音。这场跨界讨论,将使更多的人了解石油上游业的一些特点、现状、前景、问题与产生的原因、以及可供选择的对策,必将为我国石油业深化改革、持续发展增添新动力。作为一名老石油人很愿意以自己的所闻、所见、所想参与讨论,起点拾遗补缺的作用。

油气资源枯竭了吗?

油气资源是发展石油业的物质基础,没有前者,发展后者就是搞“无米之炊”。新中国石油上游业发展历程中遭遇过的困惑与挫折,不少是与对资源前景及工作难度的误判有关。因此,资源问题容不得半点马虎,要深入调研,广泛听取意见,“择其善者而从之”,为正确决策提供可靠的基础。

大庆创建“百年油区”(不是“百年油田”)的基本阵地包括松辽盆地及其周缘中小盆地群。

松辽盆地,面积26万平方千米,由浅入深有三大套含油气层系:

(1)、坳陷型的白垩系。大庆长垣在近2000平方千米含油范围内,累计探明“高品位(富集高产)”石油储量近50亿吨,原油年产量5000万吨以上保持了27年。长垣四周是“低品位”油气分布区,在近8000平方千米含油面积内,探明了30多亿吨储量,动用了18亿吨,近十五年原油年产量一直保持在1000_1100万吨,大体相当塔里木盆地当前的原油生产水平;或者相当于大港、冀中和冀东三个油区年产量的总和。已动用储量采出程度较低,具有较好的稳产基础。就世界上开发历史悠久盆地揭示的油气分布规律来看,油气总量中“低品位”部份通常等于或大于“高品位”部分。因此,在盆地里预期可再探明20亿吨以上“低品位”石油储量,其中,约有10亿吨已经是控制储量、预测储量,或者可以落实到具体的圈闭目标上。连同以往已探明未动用储量,再建1000多万吨产能,总产量达到2000万吨並保持较长时间稳产是可能的。卾尔多斯盆地长庆油田公司以30多亿盹的“低品位”储量,年产原油2500万吨的实践也有力地佐证了这一点。

(2)、断陷型的下白垩系和侏罗系。经初步工作,己发现30多个断陷,总面积约5万平方千米。国土资源部(2015)预测松辽盆地天然气很丰富,资源量近5万亿方,大部分就储藏在本含油层系内。截止目前,已探明储量近4000亿方,动用4成,2015年产气25亿方。预计累计探明储量可达到10000亿方以上,具备建设年产100亿方产能的资源条件。

(3)、石炭二叠系,无论国内国外这都是一个重要的含油气层系。在同一个大地构造单元里,西段的准噶尔盆地、三塘湖盆地正在开采石炭二叠系油气田;中段的银额盆地近期也在石炭二叠系获得了工业油气流井。位于东段的本油区,经过新一轮的地质调查证实石炭二叠系有很好的烃源岩,而且没有“区域变质”,有不错的含油气前景。“区域变质”曾经是本区工作的“紧箍咒”,除掉“紧箍咒”就打开了一片勘探新领域。

周缘的中小盆地群,多属断陷型盆地,共计20余个,总面积18万平方千米,资源量约30亿吨。东侧的依兰伊通盆地,为第三系断陷盆地,面积7000余平方千米,目前有两个小油田正在开发。其南端不远处是辽河油区的大民屯凹陷,凹陷面积仅800平方千米,探明了3亿多吨石油储量,是典型的“小而肥”凹陷,原油年产量曾经达到300万吨。依兰伊通盆地石油地质条件与之近似,油气前景不容小觑。西侧的海塔盆地,是中生界断陷盆地,其西南的二连盆地,石油地质条件相似,年产油曾达到120多万旽,而且勘探至今仍不断有所发现。

半个多世纪以来,大庆油区的勘探开发工作主要集中在松辽盆地坳陷型的白垩系里,尤其是大庆长垣上,经过持续攻关,在油田开发上达到了世界领先水平;但是,长垣四周的“低品位”资源,由于种种原因下功夫是不够的。至于松辽盆地深部及东、西两侧的断陷盆地,无论是勘探开发工作程度,还是认识水平和渤海湾等油区相比还有相当差距。此外,松辽油区的石炭二叠系以及丰富的页岩油气、油页岩油等非常规油气资源,工作则刚刚起步。和长垣相比,后面的那些领域更为宽广,资源潜力大,工作难度也大。

显而易见,大庆油区面临的不是有没有油气资源的问题,而是有没有本事找到並采出来,而且是经济地采出来的问题。经过六十多年大规模油气勘探开发实践,人们认识到:油气资源客观存在,不受人们主观意志左右;但是,资源量、储量和产量是技木经济条件的函数。科技进步了,管理水平提高了,它们就会增加。这个认识有我国历次油气资源评价,储量评审和产量统计数据支持。

怎样创建百年油区?

首先,要认清能源业的发展趋势,统一认识。目前看来,大体可以2030年为节点,在这之前,我国的能源需求将继续增长,新能源一时还代替不了化石能源;同时,为了保护环境绿色发展,化石能源内部要降低煤炭占比,因此,油气在“提效”的同时还得“增量”。油公司的主业不仅不能丟,而且还应该加強。

其次,要坚定不移地走创建“百年油区”的路。这是实现两个百年发展目标的需要,更是“振兴东北”的需要,也是世界上大油气区正在走的路。美国的阿帕拉契、二叠等油区都是开发百年以上的老油区,至今勘探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而且不断有重大发现。我国鄂尔多斯油区,开发历史110年,而快速“增储上产”是近二十年的事。四川油区勘探70载,气田越找越大。渤海湾油区,鏖战60多年,产量高峰迭起……这是因为每个大油区都是由多个、互不相同的工作对象(地质体)组成,突破一个到突破另一个,往往都会经历曲折而漫长的实践_认识_再实践_再认识过程:常常处在“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地。创建“百年油区”是一条长期攻坚克难的路,特别需要锲而不舍的精神。

第三,要发挥“社会主义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调动在本油区工作的大庆、吉林油田公司、中石化东北分公司及中国地质调查局等单位的积极性,统筹规划、亲密合作,取长补短,共建百年油区。

第四,要针对当前主要问题做好以下几篇文章。

1、大庆长垣减缓产量递减攻坚仗。每个油田产量都会递减,这是人所共知的客观规律。长垣的年产量从2000年至2015年,15年间下降了1400万吨。由于采取了多项进攻性措施,递減速度有所减缓,前十年每年下降100多万吨,后五年每年下降50万吨左右。今后十五年,努力提高采收率,增加动用储量,落实大庆油田公司《三年滚动规划》提出的“水驱控递減、聚驱提效率、复合驱降成本”各项目标,争取每年产量下降不超过100万吨,长垣的年产量就可以保持在2000万吨以上。

2、松辽盆地“低品位”储量高效开发攻坚仗。

开发“低品位”常规油气储量,其地质风险、技术难度远低于开发页岩油气等非常规油气资源。人们必须走出“低品位等于低效益”的认识误区,因为储量的真实经济价值取决于“企业能力”。同一块储量,不同的油公司由于各自的技术和经营管理水平的差异,会得出迥然不同的经济评价,这正是竞争得以存在,市场能够优化配置资源的根本原因。

本世纪初,大庆油区有各种所有制的中小油公司44个,年产原油230多万吨,当时油价並不高,然而仍然“有利可图”。同期,大庆和吉林两家油田公司曾经对探明末动用的“低品位”储量重新进行了经济评价,结论是:在油价30美元/桶,内部收益率降至8%,八成左右的储量在经济上是值得开发的。

基于全国当时的实践,有人业已提出大力发展中小油公司,构建多种所有制大中小油公司相结合的产业链,走“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发展道路是合理、高效利用油气的有效途径,有六大好处:(1)有利于“低品位”储量开发利用,(2)有利于拿下“久攻不克”的油区,(3)有利于已废弃油田“起死回生”,(4)有利于开拓新的勘探领域,(5)有利于增加就业岗位,这对2020年前实现“全面小康”更具现实意义,(6)有利于回收“落地油”保护环境。

为了加快和提高大庆油区“低品位”储量的开发的效率和效益,可从两方面入手:一是体制改革,大力扶持各种所有制的中小油公司;建立“储量市场”,通过流转盘活存量提高增量;二是改进大油公司的经营管理机制,提升“低品位”储量经济价值;完善油公司、油田公司间利益分配比例,激励油田公司多开发“低品位”储量。

3、松辽盆地开发天然气攻坚仗。首先,通过科技攻关提高已探明储量的动用率和采气速度;其次,进一步增长探明储量,累计建成年产气能力100亿方以上。

4、以海塔、依兰伊通为重点的周缘断陷盆地增储上产攻坚仗。探眀储量5亿吨,形成年产油能力500万吨。

上述3、4两大领域,大庆和吉林油田公司以往实践较少,为了提高勘探开发效率和效益,可以借鉴鄂尔多斯盆地开发苏里格气田的经验,以“1+n”模式,引进在断陷盆地长期实践、积累了丰富经验的队伍到本区共同作业。

5、石炭二叠系、页岩油气、油页岩油等新领域侦察仗。积极探索力争早日突破,为今后发展准备新阵地。

打好上述五个战役,大庆油区将仍然是油气当量年产量保持在5000万吨以上的大油区。

6、树立新的能源安全观,将“两种资源、两个市场”做成互为表里的一篇文章。何谓能源安全?国际能源机构(IEA)2007年下的定义是:“以合理的代价确保充足可靠的能源供应,并对环境不构成任何威胁”。当前,是大量利用国外资源的好时机,一则,国际油气市场供大于求;二则,拫据二十多年“走出去”的经验,国外勘探开发的技术难度总体上看比国内小。因而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我们可以尽量多用国外资源。前面关于大庆油区油气当量年产量可以保持5000万吨以上的讨论,是基于资源潜力及工作可行性。至于每年究竟需要大庆油区生产多少油气,这是国家审时度势做决策的事。但是,要強调一点,即使油气对外依存度大大地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时候,我们仍然要坚持“国内为主、国外补充”方针。在石油供给上我们三次被外国“卡脖子”的历史教训;二十多年“走出去”的经验,充分证明国内石油资源是国家能源安全的基础;国内发达的石油业是主动、有效利用国外资源的基础。因此,在充分利用境外资源的同时,一定要继续发展国内的石油上游业。鉴于石油业“长周期”的特点,即使“低油价”时期,工作也不能断线,可以多建少采或不釆,以备不时之需。企业要有多个增产或减产预案,根据利用境外资源的难易程度选择实施。为了能够“灵活应变”,国家和油公司要组织相应的技术攻关和储备,並改进对油田公司的绩效考核办法。面对复杂的国际和周边形势,不“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我们将会犯历史性错误。那种遇到困难,放弃国内跑到国外干的主张是不足取的。美国为了实现“能源独立”,几十年来无论是来自民主党,还是来自共和党的总统,都孜孜不倦地开发本土资源,包括大量的低品位(含非常规)资源,最终改变世界能源版图的经验值得汲取。

7、国家设立“石油业发展基金”。资金来自“低油价”时期国家进口油气节余的价款,或是“高油价”时期国家征收的“特别收益金”。基金用于引导和支持事关石油业发展战略的研究和重大科技攻关;低油价时期反哺石油上游业,支持调结构、转方式、坚持勘探、持续发展。

哪些历史经验值得注意?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石油上游业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迅速缩小了科学技术和科学管理上与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上山下海、挺进大漠”成了现实,我国的原油年产量上到了2亿吨,天然气年产量突破1000亿方,境外的“份额油”超过1亿吨,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然而,也有一些“美中不足”阻碍了我们取得更大的成就。

一是深入调查研究不够。新上任的领导干部对石油上游业的特点、现状和前景心中若明若暗。以对我国东部油区的前景判断为例,世纪之交认为:“东部油区勘探已进入中后期了,有钱有队伍无处放(部署)”;2004年又突然宣布小小的冀东南堡凹陷找到了10亿吨储量,连累国家总理都兴奋得睡不着觉。这一惊一乍,足以说明调研不深入,对前景“心中无数”。

二是发扬技术民主不够。眼下形形色色的“国际”会议、“高端”论坛很多,实实在在的接地气的技术研讨会很少。热衷于“一言堂”,对不同的意见听不进、容不下。因决策失误造成全局被动和重大经济损失也就难以避免。

2000_2003年期间,中石油咨询中心的专家们对东部油区进行了较为系统深入的现场调研,厘定了勘探分期标准,並依据该标准指出东部油区:“(1)老区生产层系,如松辽盆地的白垩系目前处在勘探中期。(2)新区和老区新层系,前者如松辽周缘的诸盆地;后者如松辽盆地的前白垩系,它们目前均处在勘探早期”(《石油学报》,2003,24卷第5期)。提出了“低品位”资源概念,指出“根据世界上勘探开发的一般规律,随着工作的深入,技术和管理水平的提高,‘低品位’资源在我国石油工业中的地位将日益重要,不认识这一点,在行动上必然延误老区,尤其是东部老区的勘探工作。”(《石油勘探与开发》,30(6),2003.12.)。2003年,在中石油勘探技术座谈会上,指出“‘稳定东部’的关键在中石油”。因为拫据当时的规划,2000_2010年期间,中石化所属东部各油田的产量“稳中略升”;而中石油属下的东部油田总产量将明显下降。依据调研成果,提出了“储采平衡.”设想。2005年在继续调研的过程中,又以美国的阿帕拉契、密执安、伊利诺伊和我国的卾尔多斯等油区百年勘探历程为例,建议大庆和吉林油田公司为创建“百年油区”而共同努力。十多年过去了,最令人惋惜的是在相当长的“高油价”期里,油区丰富的“低品位”资源未能得到更多的探明和开发利用,给今天留下了众多难题。

三是政府这个“看得见的手”作用有所削弱。我国石油业历经多年改革,市场这个“看不见的手”在资源配置中正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但是,政府这个“看得见的手”的作用,由于部门的频繁变动,权责的法律依据不明确,並没有得到相应提高。相反,在一些事关全局性、长远性、关键性战略性问题上谋划能力有所减弱。加上同样缺乏系统深入的调查研究,因而做不到“集中高效统筹全局,实实在在谋划未来”;拿不出切实可行的石油业发展路线图。时而“煤层气热”,时而“页岩气热”,由于忽视了国情与发展阶段的不同,过急的期望,导致规划的目标屡屡落空就是典型的例子。

四是“我为祖国献石油”的主旋律唱得不够响亮。新时期,在前所未有的发展大潮中,未能涌现一批余秋里、康世恩那样的“殚精竭虑为石油”领导干部,这是令人扼腕深思的事情。

上面列举的四方面问题,实际上就是一个问题:新时期,怎样继承和发扬我们的优秀传统,发挥我们的特有优势。

在中外石油上游业历史中,每当遇到困难和挫折,“资源枯竭论”就会以不同的形式冒出来。1978年我国原油年产量突破1亿吨大关,随后连续两年产量下降,一共减少了500多万吨,形势严峻。有人认为年产量只有降到8700万吨,才能稳得住。然而康世恩等领导同志经过深入调查研究,建议国家对石油业实行“原油产量1亿吨包干政策”,全国原油产量随即止跌回升。胜利油田是渤海湾盆地陸上年产量最多的油区,1978年产量达到1900多万吨后一直上不去,此时有人说胜利油田已经到了“无整拾零阶段”,只能集中精力“查三小”。然而,推行了包干政策,更替了领导干部和地质技术负责人后,队伍的精神焕然一新,锲而不舍地打进攻仗,1994年年产量突破3355万吨,之后一直保持在2700万以上。

美国一个半世纪的石油开发史,也多次出现过美国油气“资源枯竭论”,而且都是些大专家提出来的。然而实践结果一次次粉碎了枯竭论。美国那位活了90多岁,著名的石油地质学家W.E普拉特感叹道:“人们的精神状态可成为探索石油难以克服的阻力”。美国另一位石油地质学家P.A笛克也深有同感的说:“在一个老油区运用老思想很少能发现大量的石油。在过去的年代里,有时,我们曾经认为无油可找,实际上,我们是缺少新的思路而已!”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油气田,也没有相同的油气区。勘探开发永远走在不断探索,不断创新的路上。放下“故步自封”的包袱,跨过“资源枯竭论”掩饰的无所作为陷阱,方能到达胜利的彼岸!

刊于人民日报社主办的《中国能源报》第388期,2017年2月6日,第二版




责任编辑: 中国能源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