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币”的梦想与现实

委内瑞拉石油币的出现，不论其成功与否，都已经预示了以区块链技术为基础的法定数字货币，将对国际货币金融体系产生重大影响。区块链和数字货币的出现，使得建立高传输效率、低交易成本、更加包容灵活的新型跨境支付系统变成了现实。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改革，也由此迎来了历史性机遇。

2018年1月31日委内瑞拉政府正式发布“石油币”白皮书，并于2月20日起预售该国自行开发的加密数字货币——石油币。石油币的发行，对于委内瑞拉政府而言，是一个饱含梦想的金融大手笔。但是，在国内经济发展和国际政治博弈中均面临困境的委内瑞拉，石油币的发行和全面使用面临着诸多挑战。

一、石油币是委内瑞拉政府发行的全球首个法定数字货币

法定货币是依靠一国政府的法令或者规定成为通货的货币。委内瑞拉政府在石油币白皮书中指出，“石油币是以石油资源作为支持、由委内瑞拉政府基于区块链技术平台发行的主权加密资产“，既可用于“商品和服务交易、储蓄和投资“，还可以“缴税、捐赠、支付公共服务以及对石油定价“，并允许“兑换成委内瑞拉现行法币玻利瓦尔和其他数字货币”。这实际上明确了石油币将成为委内瑞拉政府发行的第二种法定货币。由于石油币是以数字货币形式存在的，因此它是委内瑞拉的法定数字货币，也将成为全球第一个法定数字货币。

委内瑞拉政府还将调动政府及国有企业的力量为石油币提供支持。白皮书中提到，“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PDVSA）、其他国有与合资企业、地方政府都将共同推广石油币。”可以看出，委内瑞拉政府将坚定不移地推动石油币作为法定数字货币的发行和使用，特别是在国际石油贸易领域。

二、石油币采取数字货币的发行与交易方式

石油币的发行方式是首次币发行，即众所周知的ICO。ICO和IPO（即首次公开募股）相似，都是通过向潜在投资者出售凭证来募集资金。然而不同的地方在于，ICO出售的是加密数字货币而非公司股份。

根据白皮书的声明，石油币第一年的发行数量为100,000,000枚，其中82,400,000枚石油币将投放市场（38,400,000枚用于预售，44,000,000枚采取ICO模式），其余17,600,000将被政府持有。此后包括委内瑞拉政府在内的任何机构都无权再私自生产新石油币，除非石油币的持有者投票同意委内瑞拉政府以股权证明（Proof-of-Stake）机制增发石油币。

委内瑞拉白皮书中并没有明确石油币和比特币、以太币等数字货币所用技术之间的具体关系。值得注意的是，在发行石油币前，委内瑞拉政府在以太坊中创建一个ERC20标准下的数字货币，于2月20日出售该数字货币，基于其交易情况调整未来石油币价格。鉴于委内瑞拉政府决定利用以太坊平台预售其石油币，我们可以猜测石油币采用了以太坊技术。

三、石油币对于委内瑞拉政府具有重大价值

委内瑞拉政府决心在全球推出首个法定数字货币——石油币，是要解决一些紧急而又重大的问题。

1.为国民提供值得信赖的新型法定货币

委内瑞拉当前面临异常严重的通货膨胀，多家官方机构已经自2016年起就不再更新委内瑞拉法定货币玻利瓦尔（VEF）兑美元的数据。根据非官方网站“dolartoday”的估计，截至2月13日黑市中1美元兑换237000玻利瓦尔，而这一黑市汇率在2017年11月、2016年12月各约为1美元兑换80000玻利瓦尔和1美元兑换3000玻利瓦尔。

鉴于当前委内瑞拉境内失控的通货膨胀，委内瑞拉政府急需一种新的法定货币作为玻利瓦尔的替代品。委内瑞拉国民对于私人加密数字货币已有接触且境内互联网设施有一定基础，所以推出法定数字货币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再加上石油币并没有给委内瑞拉政府丝毫的“印钞”空间，因此可以明显降低人们对于石油币通过超量发行导致大幅贬值的担心。基于以上条件，法定加密数字货币成为了委内瑞拉政府的可行选项。

2.筹集资金

石油币是通过ICO即首次币发行的方式向国内外发行的，这是当前很热门的募集资金方式。

委内瑞拉当初为了解决庞大的财政赤字选择走向超发货币的道路，2012年委内瑞拉的财政赤字已达到GDP的11%，远超3%的红线。如今财政赤字问题依然未能解决，委内瑞拉政府已经动用了国有石油公司PDSVA大部分收益来弥补财政赤字。而美国持续不断的制裁，不仅让委内瑞拉对外贸易受限，还使其很难找到境外融资的途径。根据Wind提供的数据，委内瑞拉的外汇（包括黄金）储备总额已经从2008年的最高位430亿美元降至2016年的101亿美元，近期可能已经跌破100亿美元大关。

因此，通过ICO发行总估值约60亿美元的石油币为委内瑞拉解决其国内经济危机创造融资渠道，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3.突破美国金融制裁，保障经济安全

美国近年来对委内瑞拉不断进行制裁。2017年美国先后对委内瑞拉政府官员以及马杜罗总统实施了个人制裁，还于8月25日宣布了对委内瑞拉的金融制裁——禁止美国官民机构同委内瑞拉政府和国有石油公司进行债务股权交易。这一系列制裁，让本来就紧张的委内瑞拉政治局势更加扑朔迷离，经济形势更是堪忧。

当前全球跨境支付体系是以SWIFT（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和CHIPS（纽约清算所银行同业支付系统）为核心系统，而这两个系统都由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为主导。因此委内瑞拉受到美国制裁的同时，其国际贸易支付也受到了严重影响。作为对制裁的回应，委内瑞拉政府于2017年9月宣布弃用美元而改用包括人民币在内的一篮子货币作为国际支付货币。可是绝大多数货币的国际支付，都需要通过SWIFT系统传递报文。因此委内瑞拉政府急需寻求建立新型的、摆脱美国控制的跨境支付体系。

加密数字货币恰恰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基于区块链的数字货币跨境支付，是一个崭新而且高效的货币支付平台，完全避开了美国为主导的现行跨境支付体系。如果委内瑞拉政府能够在以太坊平台上成功发行并说服国际社会接受石油币，那么美国的金融制裁威胁将大幅降低。

四、石油币的发展面临诸多挑战

加密数字货币在技术方面的先进性，以及政府的全力支持，使得委内瑞拉石油币的发行和使用成为可能。然而，委内瑞拉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困境也使得石油币的国际化发展面临诸多挑战。

1.委内瑞拉的经济形势和石油产量

委内瑞拉近年来深陷经济危机之中。从2016年2月起，委内瑞拉政府就停止公布其GDP数据。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估算，2016年委内瑞拉GDP增长率为-10%，为全球最低，而通胀率是481.5%。委内瑞拉曾经的经济辉煌完全建立高油价之上，其石油行业的生产效率很低。因此，近年来油价低迷对委内瑞拉造成了沉重打击。委内瑞拉政府称其将依托石油及其他自然资源支持石油币，然而目前委内瑞拉的石油产量不容乐观。根据OPEC月度产量报告，委内瑞拉平均原油日产量已经从2016年的215万桶每日下降至今年一月的160万桶每日。

可以看出，委内瑞拉的经济形势和实际石油产能，是影响国际投资者对于石油币信心的重要因素。委内瑞拉政府面临的挑战很大。

2.美国的制裁

鉴于委内瑞拉政府和美国政府之间的对峙已经接近恶性循环状态，面对弃用美元作为国际支付货币的委内瑞拉，美国正在考虑更为严苛的制裁措施。2018年2月5日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已经表示，特朗普政府正在考虑对委内瑞拉原油出口和美国对委内瑞拉原油制品出口进行制裁。此前的1月17日美国政府也暗示，石油币将被纳入美国对委内瑞拉的金融制裁范围中。美国对委内瑞拉的经济制裁以及对石油币的直接制裁，都将削弱国际资本对石油币的购买意愿。

3.OPEC及其他产油国的合作

2018年2月5日在与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秘书长巴尔金多会面后，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公开表示有意愿在全球产油国推动建立以石油为支撑的联合加密数字货币机制。该倡议不仅面对OPEC国家也涵盖了非OPEC国家，未来如果包括OPEC成员国在内的产油国愿意共同开发并应用加密数字货币交易，则石油币的发行与使用将获得重大利好。但是，考虑到委内瑞拉的国内政治经济形势和美国的制裁，OPEC能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委内瑞拉政府的建议，目前不得而知。

五、石油币对国际社会的启示

委内瑞拉石油币的出现，不论其成功与否，都已经预示了以区块链技术为基础的法定数字货币，将对国际货币金融体系产生重大影响。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以美元为主导、发达国家为核心圈的国际制度安排。尤其在全球跨境支付领域，发达国家所控制、高度中心化的技术平台——SWIFT和CHIPS系统，由于没有竞争，存在交易费用高、耗时长的问题，而且美国可以轻松利用这一系统对他国实施严厉的金融制裁。区块链和数字货币的出现，使得建立高传输效率、低交易成本、更加包容灵活的新型跨境支付系统变成了现实。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改革，也由此迎来了历史性机遇。这是委内瑞拉石油币给国际社会提供的最重要的启示。

（刘东民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刘朋辉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