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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动员养殖户转产

2010-07-26 16:36:00 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 李翊  

如果以汀江流域作为空间参考坐标,2010年7月12日所公布的紫金矿业泄漏引发的污染并不那么简单。对于下游下都乡的6个养殖村来说,泄漏意味着超过500万斤的鱼群死亡;而对于中游的上杭县城来说,水源地的污染带来的是对自来水的恐惧以及总投资2.5亿元的新水源建设。对于一个地区而言,坐拥“中国第一黄金股”紫金矿业的收益和代价,或许要放在20年的时空背景之下来考量。

泄漏发生的时间,远远早于紫金矿业集团发布公告的7月12日。

“6月17日,鱼就开始浮头,不吃料。”空气中至今充斥着腐臭味道,坐在汀江河下游棉花滩库区养殖渔船里,下都乡豪康村村民薛友依面对本刊记者的讲述既悲伤又愤怒。“那天是端午节,大家都在哭。”多年的水产养殖经验告诉村民,这是鱼中毒死亡的前兆。一般浮头5天后鱼开始大量死亡、下沉,24小时后死鱼再浮出水面。

此前的6月15日,因连日大雨,汀江库区发大水。“水绿得很快。”薛友依用棍子从船体附近的汀江里挑起翠绿而油腻一团的漂浮物展示给本刊记者,“正常的水没这么绿。”在死了一小部分鱼之后,情况开始有所好转。但从6月17日开始,连下五六天大雨,村里几乎所有养殖户的鱼群都出现大规模死亡,“最开始死的是网箱养殖的武昌鱼、光鱼,然后是在河里天然养殖的黄公鱼。这种鱼很贵,一斤卖到27块钱”。

薛友依从2003年开始搞水产养殖,最开始网箱面积只有300平方米,去年增加到1200平方米,属于村里的养殖大户。根据村主任薛友新的介绍,豪康村共有200多户,其中有75户从事水产养殖,10~20户从事水产加工和销售,剩下为数不多的村民以养猪为生。

死鱼事件发生后,水体污染是村民们普遍怀疑的对象。“村里有人在紫金矿业打工,说矿上每天用来炼金炼铜的原料都是剧毒元素,被排到汀江里了。”豪康村和相邻的横溪村村民找到上杭县政府讨要说法,得到的回复是:汀江水符合国家标准,死鱼是洪水造成的。政府愿意以每斤6块钱的标准从经济上给养殖户补偿,然而又迟迟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7月初,下都乡5个受害自然村的村民拉了5车将近2000斤死鱼,丢在县政府大门口以表示愤怒。根据后来已过称的数量,下都乡养殖户的死鱼超过500万斤。7月4日下午14:52,下都乡的养殖户们接到了乡政府的群发短信:“一、明确水质污染责任主体属于紫金矿业集团公司;二、原定转产补助标准40块钱每平方米;三、12厘米以上鱼苗计重后按市价标准,其他鱼类按原定每斤6元计算。请及时配合清理。”

这条短信在解答了村民疑惑的同时,也让他们对当地政府的公信力产生了怀疑。“2009年9月28日这里就死过一批鱼,各种症状和这次完全一样,但是县水产局告诉我们,水已经化验过没问题,死鱼原因是网箱密度过大造成鱼缺氧。当时死了一部分鱼,之后就恢复常态了,我们相信了政府的话,自行处理了死鱼,以为没问题了。”横溪村村民丘永禄至今说起仍难掩失望,“如果去年告诉我们真实原因,我们可以减少养殖规模,或者这次能早点告知,我们可以将鱼苗转移到池塘,也能减少损失。”丘永禄进而开始怀疑这次来势汹汹却有些莫名的洪水,“今年的水特别怪,以前下暴雨发洪水,山会塌方。今年并没有出现塌方,但是棉花滩水库出现了从没有过的大水。金山电站和矶头电站是直接影响到我们村的,一旦开闸泄洪,山洪到达村里的时间是5个小时。这次居然一小时村里的洪水就涨了3米到5米高,我们觉得就是紫金矿业趁着防洪开闸放水的时候在偷偷排污”。

上杭县政府给出的死鱼补偿数量计算公式中,网箱存鱼量等于每平方米43斤加上10斤再乘以网箱面积,然后减去武警帮忙捞出的死鱼。但是,对于豪康村和横溪村的村民来说,这个标准太低。在他们看来,下游永定县一平方米按120斤鱼计算的赔偿标准更合理。这并不是村民们和政府唯一的矛盾,有村民说:“我们的鱼卖到漳州、厦门、泉州、龙岩、广州,每天往外运输10车左右共5万斤,收入非常可观。但是从7月4日开始,禁止鱼虾交易,别说鱼都死光了,就是没死,名声坏了,别人也不敢买。那是不是要翻倍补偿我们的投入成本?另外,现在的水已经不适合养殖了,政府动员我们转产,可是转产的出路在哪里?”

位于上杭最南端的下都乡是汀江河上杭段最后一个乡镇,与福建永定县、武平县和广东梅县交界,距离紫金山所在的旧县乡陆路距离80公里,水路距离60公里,是一个很纯粹的农业乡镇。乡长傅邵武告诉本刊记者,烤烟生产、生猪养殖、库区网箱养殖是下都乡的主要产业,取消农业税后,乡里的财政收入主要来自烤烟,年收入200多万元左右。泄漏事故对下都乡造成的影响主要涉及6个村,174家网箱养殖户。傅邵武所描述的转产方案听起来很美好:“我们请了旅游局对库区旅游发展进行规划,此外,剩下的部分农田可以发展烤烟生产,种植沙田柚,利用山里的松树生产松子油,库区海拔低,还能种植绿麻竹。”

豪康村的农户代表薛友仁却毫不客气地对乡长的说法进行了驳斥,“以前我们靠种地为生,人均有1亩多地。2000年棉花滩水电站建成蓄水,村里的田都被淹掉了,现在人均只有4分地。种烤烟至少要有10亩以上的地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存。现在要保护环境,所有的山林都变为生态保护林,砍5棵树就要负刑事责任,松子油也不能做了,而且种绿麻竹至少4年才有收成。说起来很多门路,实际上一个都走不通”。

村民们很留恋污染前的养殖生活。“从地理条件上来看,养鱼是最好的。从2003年就开始搞网箱养鱼的龙岩银河实业有限公司去年从永定县往棉花滩水库逆流而上考察,最后就选定了在下都养鱼。上游的水太急,网箱会浮起来,不好养。下游的池塘是死水,另外,中游有500多条船,下游有旅游船,柴油会有轻微溢出,所以下游养的鱼吃起来有柴油味。下都处在汀江中下游,是流动的活水,养的鱼好。养殖规模大的家庭,年收入能达到几十万元。”或许唯一能让村民们感到安慰的是,山区原始生态环境的维护让他们拥有洁净的山泉水源地,因此他们没有“喝水”的困扰。但是,对于以汀江为水源地,处在下游区域的广东潮汕、揭阳、澄海地区以及中游的上杭县城共2000多万人口来说,喝水成了最大的问题。

县城:因水而生的商机和社会等级

7月16日早上8点,上杭县蓝溪镇人罗永才的水车准时停靠在距城区6公里左右的白砂乡大潜头村山泉点,自制的不锈钢水罐顶部有个直径1米左右的圆形开口,山泉水从套着塑料袋的高高竖起的PU管中汩汩流入。

这是一辆蓝色的小型运输卡车,车门上白油漆刷的“上杭县农机车队”字体斑驳。车里没有人,顺着山泉水流的方向往上,1米开外,简陋的水泥小屋夹在山墙和绿色之间。推开小屋旁边濡湿的木门,在长满青苔的山石间来回跳跃而过,罗永才赫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他正探着头观察着依山而建的几个水泥红砖池。

罗永才并不是这个取水点的老板。“我以前是开车跑运输的,这里的老板去年受伤了,我就接手了负责送水。每天往城里送4车水。”东堂村的李昌武和县交通局交通大队车队长邱衣正是这个取水点的投资合伙人。李昌武说,在紫金山矿开挖后,大概在上世纪90年代,矿上运输氰化钠的车在旧县翻车,氰化钠倒进了汀江河,毒死了很多鱼。这之后,县里取了水去化验了好几次,开始时说不好,后来又说没问题。如此反复了几次,每到发大水的时候,就会有死鱼事件。县一中的人自己取了井水到龙岩地区化验,结论是重金属严重超标近50倍。从那以后,城里的人都不敢饮用自来水——汀江是上杭县的水源地,“有钱人花钱买水喝,自来水用来淘米洗菜冲厕所”。

邱衣正看到了这里面的商机,便与李昌武的老丈人商量怎么弄水卖。李昌武的家就在山泉点附近,对地形很熟悉的他知道这里的水是来自山上两石壁间的山泉水,没有被污染过。因此,李昌武和邱衣正合伙投资了几万块钱,建起了这个取水点。

因为深知城里人对于水污染的恐惧,李昌武很注重取水点的水质洁净。“下雨后,山泉水会变得浑浊,所以我就自己做了过滤池,以前只有两三个,后来增加到七八个。”所有的过滤装置和设备都是他自己发明并人工修建的,使用的材料也是纯天然的。“池子是用红砖砌的,引水管进到池子里后用纱布包好,这样不长青苔。过滤池之后是砂池,河沙可以将泥浆隔离掉。我做的沉淀池很深,从中间很高的位置接到储水池里,这样水会很干净。一般我隔一两天就要清洗一次过滤池,下雨天更是每天洗一次。我的水里不添加任何漂白和消毒的东西。”他很自豪地告诉本刊记者。

因为水好,李昌武的生意做得很顺利。他并不直接面对居民用户,他的水以每桶(50~60斤)0.7元的价格批发到城里规模较大的20多个水站。“水站固定收三四个点的山泉水。除了我,还有3个客户的水车供应这些水站。水站再以每桶2块钱的价格卖给居民。居民可以选择自己买,也可以选择让水站送,不过送水的时候按楼层加价,一楼2块一桶,二楼就3块钱一桶,以此类推。”除了每年给水源头所在的嫩洋村交三四百块钱,李昌武几乎没有额外支出,因此他很快收回了成本,而且随着紫金矿业污水泄露事件,他的生意越来越好。“这一两个月水的销量又大了。以前大家买水只是喝,现在淘米、洗菜、做饭都不敢用自来水,每家一天至少要多买两桶水。”

相比较而言,67岁的陈子忠的生意就要小很多。11年前,办砖厂的陈子忠发现临城镇水西村龙口山沟的山泉水很好。与李昌武位于往龙岩方向的取水点不同,这个取水点的位置在靠汀江河上游的方向,紧邻的公路通往才溪镇和官庄方向。陈子忠将水拿到防疫站检测,在确定达到饮用水标准后,他在离水源100米的地方,上杭水文站对面做了个山泉管理站,引水设施、水龙头、过滤设备总共投资了2万块钱。与李昌武的多次过滤不同,陈子忠只有一次过滤设备,因此他的水相对便宜,面对的是低收入群体。

管理站的外墙上贴着红色通告:通过国家水利部质检合格。此外就是详细的价格规定:从2009年12月到2010年12月,为期一年收费。每户取水,按家庭大小计算,全年收取30~100元;机关,厂矿按单位大小核算,面议。凭本人摩托车牌号取水,限每户只能一部车装水,不允许同别人取水,如发现,每桶增收0.5元;零星本站取水,每桶0.5元。

每天早上5点,当整个县城还在熟睡,通往这个取水点的路上却是热闹的。男女老少,带着两个白色大容量的塑料油桶,或者步行,或者骑自行车,或者骑摩托车奔波在这条打水的路上。“你没有看到,过年时,来这里取水的人排的队伍有多长!”上杭县新华书店一位退休老人无奈地告诉本刊记者。送水的也有,但是要的人太多,怕被掺假,所以不如自己来打水可信。“自来水也不便宜,以前每吨1.1元,现在要加收0.8元的污水处理费。但即使如此,对于普通打工者来说,用自来水还是比买水划算。”

经济条件差买不起山泉水的人,也有自己的取水点。“以前到这个地方是没有路的,有了水,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从龙口水站沿公路前行30米,再沿踩出来的土路下到汀江河边,陈子忠指着河岸边伸出来的简陋水管对本刊记者说,这是他自己做的。“以前这里没引水管,大家为了装水打架斗殴,装了水管后,秩序好多了。”因为没有过滤装置,下雨天,水质会变差,因此来这里取水是免费的。路边有一个直径1.8米、废弃的水泥储水池,陈子忠有些遗憾地说,“这个是我做的,还差一层。我本打算做好这个,对前来打水的人收每桶两三角钱,但是来这里打水的人都不给钱,我就不搞了”。

从李昌武的取水点往城外再走几里地,就是处在这条因水而生的商业链条最上端的两个水厂——嘉益太空水厂和绿泉水厂。两家水厂用的是同一个水源地“白砂镇食水井”的水,老板都是上杭县人。已开了10年的绿泉是上杭最大的矿泉水企业,在江西还设有分厂,用其员工的话说“是省里认可的商标”,绿泉的水卖价在8元一桶(18.9升)。嘉益的老板叫周浩年,据他自己说,从企业下岗后,他在8年前建了这个水厂,投资了100多万元。这个水厂的规模不到绿泉的一半,价钱也要相对便宜,一桶水(18.9升)售价6元。“机关、企事业单位、经济条件好的家庭是我们的主要客户。”

与此相对应的,上杭县自来水厂并没有放弃针对城区居民的用水宣传。7月16日19点,上杭县政府大门口的宣传栏前围满了人。除了对7月3日所发生的紫金矿业污水泄漏事故进行通报,上杭县委宣传部还在宣传栏里就铜的三项国家标准、饮用水并非越纯越好等内容进行科普教育,更多篇幅集中在自来水厂对东门大桥和水西大桥水质监测数据的公布。按照这份材料,目前上杭县城主要有4家水厂,东门和南岗水厂以汀江为水源,日供水量总计为1万吨;石禾仓水厂以丰村溪为水源,处理规模每天0.5万吨;水西水厂以旧县乡铁东村铁东水库为水源,设计处理规模每日1.5万吨,而上杭城区日供水需求为2.8万~3.1万吨。在7月4日凌晨接到停水电话通知后,自来水厂切断了东门和南岗水厂水源,停止向城区供水,之后分别在7月5日凌晨2时和14时恢复东门和南岗水厂供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此次紫金铜矿泄漏流入汀江的废水为酸性废水,不是剧毒化学污水,铜、锌等金属含量指标也未超出《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Ⅲ类水标准,pH值可通过制水工艺得到提高,所以未影响城区的生产饮用水。

然而,这样的宣传,除了成为当地居民饭后的谈资,剩下的是漠然视之。“我们自己拿水送去化验过,在福州得出的结果和在县里化验的结果是不一样的。上杭县政府就是紫金矿业最大的股东!”居民们这样说。事实上,公开资料显示,早在1998年低价改制后,紫金矿业已经由原来的国有独资性质变为有限责任公司,民营资本群体进入。拥有86.80%股份的国有控股股东上杭县财政局在1998年12月将股份转让给了国有资产经营公司兴杭国投。2000年8月,作为有限责任公司的紫金矿业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国有股东兴杭国投持有的股权占总股本的48%。而原4家外部股东的股权被集中到一家新成立的融资载体——有14个股东的金山贸易。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紫金矿业已经深深融入这个县城的现实。“公务员的工资收入,津贴来自县财政转移支付,村委会的经费以及村际养老保险由政府买单,包括惠农政策的出台,也是县财政支出。而财政靠税收,上杭县财政的大部分钱都来自紫金矿业。”或许正因此,面对本刊记者的采访,围观者的回应相当一致,自来水厂的水质监测数据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公布一次,但是没有人相信。“你去二院看看,得癌症里的人有多少是我们上杭的?我们已经有10多年不喝自来水了。”

县政府对面,隔着滨江广场,汀江河在夜色中默默流淌。河对岸的巨幅广告牌上写着一行大字:“紫金矿业:企业,员工,社会,协调发展。”

源头:获利的乡村危机

要想去紫金山,可以在上杭县汽车站坐中巴,说是一小时一趟,但并不那么守时。坐这趟车的人有两种人,一种是紫金矿业的职工,出入证可以保证他们坐到终点——紫金山矿场顶端;一种是迳美村人,他们是紫金山的原住民,祖辈生活在紫金山下。

进入紫金山区域,淘金是一个永恒的话题。7月17日的烈日下,迳美村村民林远财就在家门口和儿子旁若无人地在淘金。河沙是一天花400块钱从山脚下的砂厂里买的,经过木槽的过滤,泥沙被冲走,体重大的金子和铁砂被沉淀下来。再用三角淘金盆在水里来回晃动,直到杂质尽去,剩下黑色的铁砂和闪烁其间的小金粒。用磁铁吸掉铁砂后,再用水银去除杂质,水银拧干,火上烘烤,小小一团金子就跃然而出。“两个多月才能淘出200多克金子,刨掉买砂的成本,一个月能挣四五千元。”林远财告诉本刊记者,以前山脚下有一条小溪,汇入汀江河,小溪里就能淘金。自从矿山开始开采后,小溪被填平了,手工淘金的人也少了。林远财这阵子的辛劳,是为了帮20岁的儿子提前置办彩礼。他说:“我们这边的风俗,娶媳妇男方要送给女方全套金首饰。我现在每天淘一点金子,到他要结婚的时候,也就差不多够送去打一套首饰了,至少省下1万多块。”

事实上,守着金山的迳美村人并不差钱。始于1993年的紫金矿业的开采,让处在山北口的才溪乡同康村和处在山南口的旧县乡迳美村在很短时间里就积聚起了巨额财富。因为山地和林地被紫金矿业先租后征,两个村各得到100万股紫金矿业的原始股。2009年紫金股解禁款按每股898.59元的价钱给了村委会,村里陡然间多出了4个多亿。村民和村委会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2009年4月16日,迳美村的村民开始上访,先是去上杭县,然后是龙岩市,福州省政府去了8次,上访的村民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到了11月,100多人的村民决定去北京上访。“人太多,怕县里打压,我们以旅游的名义出门,但还是在龙岩火车站被拦截。后来我们就化整为零,从长汀、龙岩、瑞金等地分头上车。从去年到现在,光上访就花了100多万元。”一位林姓村民告诉本刊记者。

矛盾始自2000年,紫金矿业下属的金山贸易公司开始对迳美村进行股份分红,曾经一穷二白的村委会有钱了。村民们的不满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2006年本应进行的换届选举没有选,而他们已经不信任这些一直在任的村委会干部;二是因为村财务不公开对村集体财富可能被滥用的担忧。“在村民的强烈要求下,县农业局对村财进行了审计。按其所公布的数据,2005年67.8万股紫金原始股分红应为216.78万余元,实际账目表现为186.96万余元,少了的30万元哪里去了?2006年支出项目中所提预借工程款159.68万余元,实际当年村里并没有这么大的工程。农业局2009年9月16日审计结果中提到2008年紫金原始股分红总计678万元整,而村民未得到该年应得分红。在村民集体反映后,农业局于2010年1月27日补充审计中删除了此项,这是为什么?”

诸多疑问下,村民们要求对原始股解禁资金4.21亿元进行分配。2007年6月迳美村第一次分配,每人分了10万元钱。2009年底在村民上访后进行了第二次分配,每人分得8.4万元钱。然而,对于自己如何分配,分配人数多少以及所剩资金数目,因为村财没有公布明细,村民们依然不满。“以前村里只有1300多人,结果到了分配的时候,突然变成了1800多人,都是被村委会当人情分出去的。”林远财说。

2000年当选村支书的林灿盛在村民中的口碑很不好。“当年选举的时候本来是要选一个姓翁的人,结果最后成了他。书记是党员选,票数也没公开。他当选后,投资了600多万元在紫金山A矿点开金矿,破坏了村里的水源地,大家敢怒不敢言。开了一两年,1800多万元卖给了紫金矿业。2003到2006年他没当村干部,但是到了2006年,他又成了村长,因为迟迟不搞换届选举,他一直连任。”

对于毗邻而居、为迳美村带来财富的紫金矿业,村民们的心态极为复杂。一方面,他们抱怨因为现代化大规模矿业开采对居住生态环境的破坏和改变,另一方面,他们又无法抗拒伴随这种破坏而来,急遽累积的财富。

“以前的紫金山风景特别好,山上有几百年的古庙,因为海拔高,常年有雾,山上的茶叶品质很好。山下的地也肥,都是良田。”翁良花指着因开矿而黄土裸露的紫金山对本刊记者说,“以前紫金山海拔有1100多米,就像一个天然的水缸,我们喝的都是山上的泉水。现在山北平了,低的地方海拔只有700多米,到处打洞,已经不能储水了。我们没有了水源。能找到的水都是被污染过的,浇花花死,浇庄稼庄稼不长。山上烟尘大,以前一个多月都不用打扫,现在家里每天都是一层厚厚的灰尘。你别看我们的房子都很新,实际上,山也没了,田也没了,就剩一点现金。”

紫金矿业的污水泄漏,在迳美村是个公开的秘密。“不是这一次才漏,一直在偷偷地漏,都好多年了。”虽然不满紫金矿业的一些做法,但是对于紫金矿业的董事长陈景和,迳美村人却表现出了一致的好感,“他也知道断了村里人的后路,所以一直都很照顾我们村。每年补助村里办公经费75万元,给村民补助灰尘费、柴火费。他还给了村里1000万元放在紫金矿业账上,算村里的固定投资,每年有100万元的分红。只是村干部太坏,这些好处最后没落到村民手里”。

与迳美村相比,已经整体移民搬迁到上杭县临城镇的同康村财富分配相对简单。按照迳美村人的分析,原因有两点:“同康村是一个游姓大家族,村干部都是族人,相对会公正些。我们村有三大姓,林、翁、马。其中林是大姓,村干部也一直是姓林的在担任。如果不是有姓林的村民参与,单靠姓翁和姓马的村民,很难给村干部施加压力。此外,同康村的原始股在当初入股的时候已经分配到个人,不像我们村,除了几个村民组拥有的股份外,村民们的股份一直放在村集体没有分。”

但是同康村依然出了问题。“原始股解禁前,村里和县政府、紫金矿业达成协议,每年分红按人均股份打到个人户头上,每户都收了个人所得税。解禁的时候,紫金矿业答应不收税钱了。但是在给每户分完一部分钱后,剩下的部分没有给,说是上面没批,因为不知道要不要交税。”同康村的村民告诉本刊记者,“去年,村长带着村民去要钱,去的人多,又正是高考期间,被以‘扰乱治安罪’抓了一些人。村长跑了,现在还不敢回家。”

离开紫金山的时候,山脚下一座雕刻精美的石门是中巴车必经之地。据说,这是早年间迳美村两位在紫金山挖金矿发了财的村民为村里修建的大门。大门正上方的匾额处两面刻字,刻着“迳美村”的那面迎着进山的方向,而刻着“钟灵毓秀”的那面,正对着被削掉了脑袋、烟尘弥漫的紫金山。
 




责任编辑: 中国能源网

标签:紫金矿业 污染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