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为什么不肯下井

为治理矿产安全，不算创举的“让领导下井”在今年被多次提及，中间虽遭遇黑龙江鸡西“除生产矿长和值班井长成功升井外，24人被困井下”的离奇个案，但方向是明确的。25日，国家安监总局再出规定，表示矿山企业井下作业人员有权在无矿领导下井带班时逐级汇报后拒绝下井。

措施是不是更有力，我并不特别乐观。“带班人员不下井，工人有权不下井”，早已作为标牌挂在一些国有煤矿的墙上。“带班人员不下井，工人有权不下井”，表述简单干脆，“矿山企业井下作业人员有权在无矿领导下井带班时逐级汇报后拒绝下井”，程序复杂。逐级汇报，到底会有多少级，汇报以后会有何效果，如有隐患，但汇报结果是必须继续下井，作业人员能不能“顶风而上”，我不干了，转身走人？

把领导和作业人员捆绑在一起，当然是要让他们重视安全，但对领导来说，这和赶鸭子上架没有分别。鸭子不上架，这是鸭子的本性，让它们上架符合管理原则，本性与管理之间，面临冲突。不是每个人都觉悟高，也不是每个人都视制度为生命，领导御人有气势、果敢、强硬，但在生死场景中，他们未必比普通人有更好的表现。曾有报道说某地县委书记下井400米就哭了，有代表性地说明领导如何在心里恐惧甚至抗拒下井规定。

在我看来，领导下井从本质上讲不成其为一个问题。下井当然是有风险的，但一个企业如果真是“现代”的企业，劳动者权益处在被正常保障的水平，不用下通知，也不用出规定，下不下井都是矿主自己考虑的事情。不下，说明你有信心保证安全，下，说明你有担忧，脑子里的弦是紧绷的，要以防万一，这些直接对应于出了问题对企业和矿主都是致命打击，安全是不得不重视的问题。

中国开矿历史很长，仅以清代为例，或禁或开，反反复复好几轮。在一本名为《明清启蒙学术流变》的煌煌大著里，有一段关于乾隆年间矿业管理的介绍，大概意思是矿工和雇主平等，矿工如果不想干，可以随时走人，因争执而酿成命变，依凡论，雇主并不能占什么便宜。另有史料载，嘉庆年间，有一个矿区矿井发生透水事故，溺毙矿民157人，事后上至广西布政司，下至县令十数名各级官员，一律被革职严办。这当然显示威权体制下的某种肃杀之气，但即使是这样，开矿仍然注重一些基本的东西：矿产安全并非形同儿戏，矿民生命也非贱如蝼蚁。

我们实行现代企业制度，这当然不只是说国企才需要建立，民企不用。事实上，在矿产领域，不论是国企还是民企，很多时候都不是现代企业制度的做法。现代企业制度，或者说“现代”的企业，不只是技术手段的升级，管理方式的高效，生产方式的先进，而是在根本上以现代文明价值理念为根基，也就是生命、人道、权利、安全、尊重、尊严、妥协、合作这些东西，它们是可靠的，牢固的，而不是脆如瓦片。

矿产安全问题也好，其他行业、企业问题也罢，成为公共问题，甚至引致社会危机，根由就在这里。价值混乱，基础摇晃，常识都成了高远追求，往往是今天这里溃口，明天那里渗漏。具体措施细而微，当属必要，但人心惟危，问题也需有更深体察，举一反三，站出来，我们看到的又是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