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强：机制不改 电荒死结难解

2011年的 “电荒”来得有点早。据权威部门预测，今年全国夏季电力缺口将很有可能扩大到4000万千瓦，这是近年来之最。似乎，“电荒”已是不争之事实，关于“电荒”的原因，仍可谓众说纷纭。为此，我们专访了厦门大学能源研究中心主任、国家能源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国家发改委能源价格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林伯强教授，详解“电荒”问题的困境，探问所在与出路所向。

史上最严重电荒并不应存在

时代周报：目前，浙江、江苏等地面临“淡季电荒”。而且据称，今夏将出现“史上最严重"电荒"”。在你看来，是什么原因？

林伯强：我感觉没那么严重。如果火电厂努力发电的话，还是能释放出一些潜力。而且，第二季度电量增幅应该不会像第一季度那么高，因为今年前几个月比较特殊，这跟去年下半年的“拉闸限电”有关系。在目前环境下，需求跟供给两边都逼一逼，挤一挤，我觉得不应该有这么大的缺口。

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说复杂的话，所有的缺电原因都往上扣的话就复杂了。说简单的话，由于接近75%的电是火电发出来的，而且目前它的利用小时还不太高，把问题焦点集中在火电，那么，其实很简单的。现在看来发电方是有问题，卖煤方可能也有问题，两边都有问题。发电方就是亏损的问题，卖煤方我估计是差价的问题，“电煤”跟“市场煤”的差价问题。发电方这边需求增长很快，而卖煤的供给方又不太痛快，这就是缺电了。

时代周报： 由此来看，现在的 “电荒”并不是装机容量不足。

林伯强：对，装机容量是够的。装机容量是否够可以看发电小时，发电小时很高就说明装机容量很紧，发电小时不太高，就说明装机容量还是有一定的潜力。因为火电利用在2004年“电荒”那个时候是真正短缺，当时发电很挣钱，每年一台机器可以发6000小时，现在才5000多一点。现在的机器比以前好，都是新的大的。这也就是说潜力是有的。

时代周报：那么根据目前流行的看法，是不是由于“计划电”跟“市场煤”的冲突，导致了发电厂亏钱，进而存在“开工不足”的情况呢？

林伯强：是“开工不足”还是检修多一天，这个确实不好说。所以，不要讲“开工不足”，这都是业外人士讲的话。但说发电厂没有积极发电，这是对的，因为曾经每年发电小时发到6000，现在只发5000多。要是发电很挣钱，他肯定拼命发，这还是积极性的问题。反映到具体人的状态就是手脚比较慢，跟买东西是一样的，如果物流和售货员没有动力，那你看到的就是短缺，这个是基本道理。但是从表面上是很难观察的，你说他检修5天还是检修3天都可以，他有理讲。那么，业外人士有什么理由说人家检修5天不对呢。我们只能用经济学背后的动力来说明他到底积极还是不积极。人家即使停下来，他也有道理，机器坏的不能停下来吗？业外人士是没有权利去评价这个东西的，但是我们至少是从他的平均发电小时，确实比2004年低，而且从他的发电动力，不赚钱，这样把道理讲清楚。此次“电荒”最为严重的华东地区，多数火电企业处于亏损状态。

时代周报：那么，“电荒”就是由于发电不赚钱而可能消极怠工的问题了？

林伯强：煤碳也有问题，光讲发电是不对的，现在发现有的地方煤也很难买。因为国家发改委要求主要煤炭企业维持煤炭价格稳定，电煤年度合同煤价不能变。在电煤限价，其他煤种不限价的情况下，电煤供应的积极性必然会降低。这就存在一个“计划煤”和“市场煤”，这当中差价很大。

时代周报：这让人联想起曾经的价格“双轨制”与“官倒”现象。这个电煤价格与市场价格有多大的差异？

林伯强：对，就是煤价的双轨制。这本来就是不靠谱的东西，表面上你也看不到，但是我认定是有的。其中的差价应该是比较大，因为电煤是不让涨，其他煤是可以涨的。只要有差价，就一定有中介，形式各异而已。比如，山西煤炭厅并不否认电煤被倒卖，但目前尚无计划进行整治。所以，实际上有的电厂可能是没有钱买，即使有钱买也不能随便买到煤。他是用比较少的钱去买人家的东西。如果一个东西卖5块钱，你硬是4块钱跟我买，你说我会很积极卖给你吗？

煤电联动成画饼

时代周报：为了缓解电荒，在这几年政府也诉诸“煤电联动”等措施，你怎么看这些措施的？目前看来是实施不力。

林伯强：这个是必须得做的，但政府做了两次就没做了， “煤电联动”后来就不做了，因为煤价涨得太快了，没法联动了。火电整个产业链必须理顺。假定国家要把电价拉得比较低的话是可以的，电企不允许涨价我也是可以理解的。整个发电是一个链条，从煤出来到发电厂到上网，整个是一个链条。那么这个链条的每一个环节你都要照顾到，你不能说有的环节挣钱，有的环节不挣钱，那你的这个环节就不可持续。

时代周报：这样看来，由于整个电力产业链条并非纯一种市场化，其中有双轨制等很多因素梗在那里，很拧巴。

林伯强：整个链条下来，你终端不市场化，你其他怎么市场化？既然我产业链的终端不市场化，其他就不能市场化，谈不上市场化了。

时代周报：可是，现在如果说到终端电价的市场化，也即意味着涨价，自然会带来一种批评之声。因为，电价本身就不透明，成本也说不清。

林伯强：这是监管的问题了。这个事实上，国有企业最大的问题就是成本监管的问题，关键是成本是不是合理。如果成本合理，怎么吵都是没有用的。人家花5块钱是成本，你硬说不是，这怎么个争法？你怀疑不是，没准还真的就是，因为你不知道嘛。关键是对这个5块钱怎么监管的问题，这个5块钱是怎么花出去的？这应该以一个比较透明的方式呈现在公众面前。

时代周报：从“煤电联动”来看，煤炭涨价那么电价就要涨。但是，鉴于通胀形势以及舆论压力等因素的考虑，电价也不太敢涨。

林伯强：的确是不太敢涨，那么转过去就是“压”，压煤的价格。因为整个产业链，我刚才讲了，产业链当中的每一个点都很重要，不能说让哪一个点很好，让哪一个点不好，那这个产业是无法进行的。所以说，那就只有回去压煤价。你把煤价市场化，让它涨，电价不让涨，那你不压煤价，怎么走得通？或者说，又要煤市场化，电价又不让涨，怎么走得通呢？

时代周报：但是如果一压煤价，实际上煤价还会出现“双轨制”，出现“倒煤”的现象，除非所有的煤都不要市场化了。

林伯强：对呀。不让它双轨制，让它单轨制不就行了，所有的价格都跟电煤一样贵不就行了。整个产业链的话，单单某一个点“市场”，其他“计划”是行不通的，你要么都市场，要么都计划。

唯有市场是长效机制

时代周报：还有一种观点，要是保持目前煤电格局的一个权宜之计，就是进行补贴，比如说补贴发电企业，你怎么看？

林伯强：这个说法是政府的一个选择，这是没办法的事，不愿意涨价，又要市场化，那就补贴吧，这是一条路。煤电联动，终端不动，那就把所有矛盾都指向电网，每年把钱补贴给电网就行了。但是，这对于老百姓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这等于是老百姓被双重剥夺了。

第一，享受低价电肯定是富人最多，这没错吧？简单这么说，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行业富人用电总是比穷人多，我们平均来说，政府补贴，富人多用，这是一层剥夺了。国有的资产，让大家都来享受，富人用得多，这是第一层剥夺。第二，更糟糕的是，补贴是从财政拿来的钱，财政本来是应该向穷人倾斜的，不应该给富人的，这又是一层剥夺了。所以对一般老百姓不是一件好事情，所谓的补贴最终还是老百姓掏钱，只是不直接而已。比如，本来100亿是要用到教育去的，要用到医疗去的，结果到电力去了。谁吃亏？还是老百姓吃亏。

时代周报：而且这种补贴机制，还可能把发电企业养得尾大不掉，失去降低成本的动力了？

林伯强：压低成本的动力，要慢慢压、慢慢压，然后不断地压，这样才行。但是不能让它越过那个点，越过那个点它就不在乎了。也就是说，我亏损的话，只是刚开始亏，还会在乎，但是亏到后面就不着急了。反正是国有的又不是他自己的钱，着什么急。

煤碳涨价，你不给我提价，那我就要亏损，不断地亏损。就是说大家对于中国国有企业要有一个认识，这个最大的问题是除非在成本上有一个有效的控制，否则最终就是你买单，不是别人买单，也不是国有企业那些人买单，不是。大家想想，中国的很多问题关键在于国有。我们现在包括老百姓对于国有，应该想办法在成本上如何更加有效来监管成本，大家共同来想办法。这么多人，总是可以想出一个办法来。

时代周报：根据目前形势来看，你觉得政府最有可能采取何种解决方式？

林伯强：压煤价可能性比较大。因为补贴的话，量太大了。把链条理顺了，大家都挣钱，但是国家来赔钱，在这个链条里面，把所有矛盾都集中在电网上，对电网补贴就行了。这在理论上还是可以做的。但实际操作起来，量太大了。一分钱电价400亿，二分钱800亿，3分钱就是1200亿。如果差价差1毛钱的话，你算算看。

时代周报：现在如果压煤价的话，那就退回到完全的“计划煤”，“双轨制”必然产生“倒爷”。这在目前情势下，是一种明显反市场的举措，这可行吗？

林伯强：的确，必须把双轨制去掉。因为煤是国家的，既然是国家的为什么不能做？电厂能亏，煤有什么不能亏？只不过说煤现在已经市场化了，所以我们不愿意去拆市场化的台，关键是市场化产业链，若只能一个点市场化，是不顺的。除非我们不用煤发电，那是可以的，这就是产业链的问题，咱们可以改用油气来发电，摆脱煤，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但是如果假定说发电不是走市场化这条路的话，那么煤这边是必须要考虑的。另外，保证煤的市场化很简单，价格还要再涨，把这个麻烦集中到电网上面进行补贴，那我告诉你这个量很大。除了量很大，煤还会再涨，这没有一个头的。

时代周报：你也提到，破解“电荒”问题需要长效机制。那么，我们用长效眼光该怎么看？

林伯强：长效的眼光，特简单，有三条路。第一条，要市场化全部市场化，政府不用管了，那就长效了。假定你认为这条路电价涨了，你不痛快，涨不了。那好，那就必须找另外一条路，另外一条路很简单，由于这是一根链条，不能说哪一个点赚钱，哪一个点不赚钱。言下之意，就是在一个生产链条上，一个人“计划”，其他两个人“市场化”，是行不通的。那么，走不通就回来吧，咱们就计划吧。这是一条路。第三条路，补贴。用财政的补贴，这也可以把差价补上，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好的办法，关键是财政有没有能力，因为量很大。

全部市场化，就是交给市场，政府不管。有一个说法叫，市场经济本无“荒”，你如果放开的话，它就应该不会出现这种荒的情况。价格会发生市场调节、配置资源的作用。但是，市场化这条路短期在能源方面可能都不通，第一条路走不通就等于没说，大家都知道走不通。那就找另外两条剩余的路，我们再寻找一个平衡。但是这个链条必须理顺，理顺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