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融粗犷和精致于一地,这里既有九朝古都的优雅,也有关中大地的豪迈。但在能源开发的过程中,大刀阔斧的开采方式却让这里离精致越来越远。2013年3月,随着“房姐”被批捕,陕北能源开采、能源融资的种种问题被逐渐发掘,这也引起人们对能源开采模式的思考。
陕西人善于将粗犷和精致结合,最好的例子就是面食。一位美食家曾如此评价岐山哨子面:“嫠得纤可如线,可吃起来仍然酣畅淋漓,有种‘大江东去’的气势。”
这种结合可以看作是地理的产物,陕西是中国地貌形态最多的省份之一,陕北黄土的粗犷、关中秦川的富饶和陕南山区的灵秀在三秦大地聚集、交融。加之上古至唐代,许多朝代定都陕西地区,皇室贵胄、官宦诗人对于华丽优雅的追求,也让这里的气质更增几分精致。
然而,在能源的开发和使用上,陕西却偏于“粗线条”。无论是对陕北煤矿和油气、渭北成熟的黄金黑腰带,还是秦巴山区汉江干流上游的水能,不够精耕细作的开发模式让人们在获得收益的同时,也付出了代价。
塬下的财富
麦浪翻滚、秦腔豪迈、牌坊孤立、祠堂残旧……这是2012年电影《白鹿原》中几个最让人回味的场景。古朴、粗犷的关中风情,引起了外地人对“八百里秦川”的无尽向往。
然而在电影公映前后,网友曾针对“白鹿塬,还是白鹿原”进行过一次口水战。提出“白鹿塬”的一方认为,尽管“白鹿原”的叫法流行,但从地理概念上说,应该叫作“塬”。因为故事的发生地地处黄土台塬,当地也有“塬上”的叫法。
不管争论结果如何,“塬”的确是陕北南部至关中地区的一种特有地形,它是指由黄土覆盖在河谷阶地台面上,沿河谷形成的长条状黄土台面。塬面积大,一般的长近百里、宽约10~20里,再加上海拔在460~800米左右,且坡度很小,所以被称为“山上的平原”。
宽广的塬承载了关中的经济历史和文化。塬拥有肥沃的土质,至今,岐山的五丈塬,西安附近的神禾塬、渭南的阳郭塬,华阴的盂塬等仍是综合农业区域;塬记载着关中曾为13朝古都的辉煌,十三位汉代天子在咸阳的渭北塬上安葬,渭南的渭北塬则是十位唐朝皇帝的终老之地;在塬里,还埋藏着大量矿产,如西安狄寨塬的蓝田玉,还有渭河以北黄土塬的煤矿带。
今天,这片近1万平方公里的煤矿带常被称为“渭北黑腰带”,由于埋藏浅,易开采,这里在新中国成立后就成为陕西省最重要的能源基地,但在2000年后,渭北煤矿相继有13对矿井实施了政策性破产,预计“十二五”期间,总共有16对矿井会被彻底关闭。
同时,曾经简单开采的弊端也暴露出来。由于遵循“先上后下,先易后难”的原则,随着深度增加,渭北煤矿的开采成本也越来越大,再加上地质条件复杂、瓦斯威胁大,煤炭开采的难度远超出普通矿区,开采成本与利润倒挂的现象已经出现。
而作为老工业区,渭北在资源开采过程中,设备、钻井、洞室等沉淀资产约占固定资产总量的35%左右,由于份额较大,让矿区缺少了进入其他行业和市场必要的固定资本支撑,目前,矿区仍处于低效率地运营的状态。
目前,关中在稳定渭北老矿区生产能力的同时,建设彬长和永陇矿区,希望以此增强关中的能源接续能力。但是,从长远看,关中本地的能源接续能力有限,除了在使用和开采方面精耕细作,还要从经济性角度出发,考虑在鄂尔多斯盆地等煤炭资源更富集的地区开拓接续对象。
难寻空谷幽兰
不同于沃野百里的关中,茂林幽深的陕南多山、多观,但这里多隐士的特点却一直鲜为人知。直到1989年,美国汉学博士比尔·波特走进终南山。此后几年,他萦回于陕南的华山、太白山、南五台和嘉五台之间,发现并结识了很多幽居山间的道人。他们大都十多年未下山,且身居破屋、衣着简朴。但在朝夕相处中,比尔被他们言谈举止的平和、安逸所触动。此后,比尔将这段经历写成了长销的畅销图书《空谷幽兰》。很多人认为,对隐士般的安详和从容心态的渴望,才是这本游记在近年被人们追捧不断的原因。
很多人并不知道,早在周秦时代,终南山就已是“隐逸”圣地。姜子牙估计是第一位知名的“终南隐士”,传说,他曾在终南山的磻溪谷中隐居,并以“一钩”钓到周文王的赏识;汉朝的开国功臣张良,在功成身退后,也选择终南山南麓的紫柏山作为隐居之所;唐代时,由于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对道教的推崇,终南山建设了大量道观,加之山上密林云集、烟霞云雾缭绕,更增加了这里的出世之感。
从地理上看,秦岭一带确很适合隐居。因为无论是北部的终南山,还是南部的大巴山,无一不是峻岭层层、沟壑幽深。也正因为山间距离短、地势险要,山中的溪水在汇聚下行的过程中,断切东西走向山岭,在穿行峡谷后直冲汉水谷地、丹江平原,使汉江上游具备非常丰富的水能资源。
从建国初期起,陕南就一直作为国家水能资源重点开发地,目前,汉江上已有安康、石泉、喜河和石门等水电站。2013年年初,陕西省政府在2013年的工作计划中提出,加快汉江水电梯级开发和陕南小水电建设的任务。
然而,这一目标或将受到“引汉济渭”的影响。“引汉济渭”就是将汉江水引入渭河,以补充西安、宝鸡、咸阳、渭南、铜川等5个大中城市的给水量。水能专家预计,工程完工后,由于水量减少,汉江上游干流梯级水电站的发电水平都会被不同程度地影响,特别是安康枢纽以下,各梯级水电站损失电量均在7%或以下。
尽管不利于水能继续开发,但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之一也正是能源。“引汉济渭”工程实施后,陕南富余的水资源被调入关中,而关中的用水指标则可以向陕北转移。当前,陕北已经成为国家级能源化工基地,随着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大量煤化工项目上马,这里对水的需求快速增长。然而,陕北当地自产水资源总量仅40亿立方米,人均为956立方米,并受制约于脆弱的生态环境,未来可开发利用率很低。
相比之下,陕南人均水资源量3512立方米,是陕北地区的3.6倍。如果能实现跨区域调水,不仅可以在短时间内满足不同区域的用水需求,也是帮助陕北能源化工产业发展的前提。
“房姐”背后的开采转变
在中国革命史中,“陕北”这个名字举足轻重。这片位于陕西省北部,混杂着农耕文化和草原文明的地区,在70多年中经历了繁盛、沉寂和再兴起。今天,陕北不仅是人们心中的红色土地,而且与“黑金”——煤炭和石油紧密联系起来。
1905年,清政府批准在陕西省延长县创建延长石油厂,1907年,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打成,结束了中国陆上不产石油的历史。2011年,陕西全年开发油气当量突破5000万吨大关,跃居全国第一油气大省;2012年,突破6000万吨大关,继续蝉联第一。
6月初,工信部同意将陕西省的西安、宝鸡、咸阳、榆林、汉中五市作为甲醇汽车的试点运营城市,这为陕西加快煤炭、天然气等资源利用转型提供了政策支持。
但是,2013年的陕北能源产业注定不会平静,3月初,“房姐”龚爱爱被正式批捕。人们发现,从龚爱爱发迹到被捕,一条陕北能源产业从兴起和问题不断的线索始终贯穿。
陕北延安坐拥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但在20世纪90年代,由于不具备外输条件,大规模开发的陕北煤炭一直难以喊出高价,直到2002年左右,伴随设施配套完善和煤炭整合,陕北的煤炭忽然咸鱼翻身一样供不应求,其中原因有二,一是含硫量低且热值高的优质煤逐渐被人认可;二是煤矿开采成本远低于周边地区的坑口煤价。
随着开发煤炭的热情重新被点燃,获得利润的当地人对资金需求也越来越大。而与贷款手续繁杂的国有银行相比,当地农商行的信用担保相对简单、宽松,于是,龚爱爱及其所在的农商行备受当地煤老板的追捧。
2004年后,在全国重整行业格局的呼声下,陕西对小煤窑进行大规模的兼并重组,但一些具备生产能力的小矿仍由当地煤老板承包开采。根据公开资料,龚爱爱也曾参与了一些矿产的开发。而此时,开采的资金来源已不仅是银行,更多则源自集资。于是,陕北的民间借贷之风开始兴起。在最兴旺的几年中,陕北生产煤矿的地区小额贷款公司林立,此外,担保公司、投资公司、典当行等其他各类民间借贷机构也越来越多。
但无论是私人开发还是借贷链条,都存在着隐患。一直以来,陕北许多的煤矿都是农民合股经营,不规范的经营思路影响着煤矿生产的规范进程,因股权争议导致煤炭闲置、采空区塌陷等问题不时发生。而在民间借贷看似复杂繁荣的背后,却始终存在信用担保手续简单等问题。
这种粗线条的经营和操作也直接引发了种种矛盾。2012年初,煤价回落、高利贷崩盘,处于资金危机中的龚爱爱希望将一家煤矿的股份套现,但在交易过程中与合伙人意见不和,因此,合伙人曝光了其多个户口及房产。
2013年3月,随着龚爱爱的批捕,“房姐”事件告一段落。与此同时,陕北煤炭的开发思路或已出现调整。根据陕西省政府2013年的工作计划,2013年,陕北煤炭加工将是重点,于是才有了前面“引汉济渭”。
但需要关注的是开发思路能否变化。一直以来,陕北对能源的经营模式始终较为粗放,一些煤炭企业缺乏安全意识,盲目、非法开采的情况不时出现,对环境也缺乏精打细算的考虑。目前,一些采空区地表变形严重,附近植被影响较大、地下水位下降和水质被污染等问题已经显现。
未来,陕北能源的问题或还有运输瓶颈。当前,陕北已经建立了多条煤炭外送通道,特别是2010年包西铁路的开通,主要解决了煤炭南输的问题,但随着未来煤化工项目的投产,化工产品外运一旦挤占煤炭运力,现有紧张的局面或将加剧。
直至今天,和一些经过多年开采、资源几近枯竭的省份不同,陕西拥有尚未被开采出的丰富能源。有人曾预计,陕北的煤炭和油气可以让这里成为下一个山西、大庆。但是,陕西需要的或许并不是大面积挖掘开采,而是如何在能源开发中实现精耕细作,保持环境与开采的协调。如果要实现这一点,不仅需要政策和技术,更重要在于心态的转变。那种“煤老板”的彪悍、冲动和蛮干需要被逐渐摒弃,而应重拾如同终南隐士一样的简单精致的心境,在开发中因地制宜、适时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