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煤矿防尘现状调查（上）

编者按 近年来，煤尘危害越来越引人关注。煤尘危害有哪些？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国在煤尘危害防治方面做了哪些工作？取得了哪些成效及经验？本报分上下两篇文章对煤尘危害、国内外防尘现状等进行了梳理。

“煤尘对煤矿最直接的危害是引起爆炸，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对煤矿工人最直接的危害是导致尘（矽）肺病，每年都有煤矿工人因尘（矽）肺病不愈而亡，也有人把尘（矽）肺病称为‘隐形矿难’。”在前不久召开的全国煤矿防尘降尘技术交流会上，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副会长彭建勋说。

煤尘是长期困扰煤矿安全生产的重大灾害之一。这些煤尘来自采、掘、储、运等生产环节和作业场所，具有致人患尘（矽）肺病、引起燃烧和爆炸等危害。

统计数据显示，1949年以来全国发生的25起死亡100人以上煤矿事故中，有13起是煤尘和瓦斯煤尘爆炸事故，共有2274人因此失去生命。瓦斯爆炸后，爆炸现场的煤尘会引发威力更大、破坏性更强、波及范围更广的事故，会造成更多的矿工伤亡和财产损失。

据国家卫计委通报，2013年，我国共报告尘肺病新增病例2.3152万例，其中煤矿尘肺病为1.3955万例，占新增尘肺病总数的60%。截至2013年底，我国尘肺病统计报告75.03万例，其中煤炭行业约占51%。

“煤尘危害已成为制约煤矿安全健康发展的一大问题。”彭建勋说。

尘肺病会痛的呼吸

近年来，我国不断加强煤矿职业危害防治，国有煤矿尘肺病患者数量呈下降趋势。但是，由于上世纪90年代在粉尘危害较重的民营矿业企业中工作过的农民工，目前到了尘肺病发病期，因此，尘肺病的发病人数在一定时期内会呈上升态势。

发病人数增多

重庆奉节的农民工罗一中，1985年至1995年在一家国有煤矿企业井下工作。该煤矿企业倒闭后，他与妻子一起去浙江温州打工。

最初，罗一中总感觉浑身乏力，走快了呼吸困难，干活累一点也呼吸困难，甚至一度吐血。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诊断是肺结核，吃了很长时间的药也不见好转，最终被确诊为尘肺病。

罗一中说，他的家乡在山区，消息闭塞，青壮年几乎都在外打工，得了尘肺病不知道哪里能治。他说，曾见过身边因尘肺病死去的老乡，他们中的有些人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有些人就算知道得了什么病也没钱治。

在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大爱清尘项目工作的一名义工说：“有一名甘肃的尘肺病患者，2009年就感觉肺部不适，但真正确诊为尘肺病已经是2014年了。刚开始，他以为是得了感冒，吃药、打针均不见好转，后来去医院检查说是肺结核，又按照肺结核来治，钱花了很多，但病情没有得到缓解。”

近几年，尘肺病患者的数量一直呈上升趋势，不少人开始质疑：为什么在企业更加注重安全防护之后，患尘肺病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这是一种误解，因为尘肺病有潜伏期。过去，企业和工人的职业病防治意识淡薄，不注意这方面的体检和防护，现在重视起来了，检查后发现已身患尘肺病多年，所以才会出现更注重安全防护后尘肺病患者增多的现象。”国家安全监管总局职业健康监护中心负责体检工作的刘其才说。

“近年来，我国国有煤矿尘肺病患者数量是呈下降趋势的。但由于上世纪90年代在粉尘危害较重的民营煤矿企业中工作过的农民工，目前到了尘肺病发病期，因此，尘肺病的发病数量在一定时期内还会呈现上升态势。”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北戴河职业病防治院副院长陈刚说。

“截至2012年底，全国累计报告的尘肺病发病人数是72.7万，煤炭行业尘肺病人数约占全国尘肺病总人数的51%。”煤炭科学研究总院安全分院防尘与防灭火室主任姚海飞说。

中国煤矿尘肺病防治基金会副理事长张振国表示，像罗一中一样，企业没有给做入职、离职体检，也没有缴纳工伤保险的尘肺病患者，在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北戴河职业病防治院有很多。这些患者大多是来自偏远地区的农民工，有些患者工作过的煤矿企业，早已不复存在。

据南京医科大学附属无锡人民医院副院长陈静瑜介绍，大部分非公有制中小煤矿企业没有缴纳工伤保险，导致工人患尘肺病后，无法利用工伤保险基金得到及时救治，病死率极高。

“要对不参加工伤保险和不与工人签订劳动合同的企业予以严惩和重罚，同时尽快出台工伤先行支付的实施细则及可操作的标准和流程，以方便基层人社部门有效落实和执行。”陈静瑜说。

陈静瑜建议，尽快出台《社会保险法实施条例》，让工伤保险经办机构对未参保企业法人代表享有追缴权，并在法院、银行等部门的支持下追缴相关款项。

不能呼吸的痛

“我去看过患有尘肺病的工人，他们阴天下雨时不能躺着，必须跪着，否则没法呼吸。”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副局长杨元元说。

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大爱清尘项目发起者王克勤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跪着是很多尘肺病患者离世的最后姿势。跪着呼吸，跪着睡觉，只要一躺下，就会有窒息而亡的危险。对他们而言，只有跪着，才能维持生命。

每个尘肺病患者都在承受着心理、身体的折磨。今年3月，中央电视台《新闻直播间》报道了湖南耒阳尘肺病患者曹斌的故事。曹斌要靠呼吸机呼吸，走十几米的路都十分困难。他的哥哥和弟弟均因尘肺病自杀。

一位曾亲临洗肺现场的医生如此描述洗肺的过程：病人进入全麻状态后，医生将导管从他们口中插入，再将他们的肺部连接灌洗装置，对肺进行灌洗。6个多小时后，医生从患者肺里洗出了20多瓶黑水。

虽然肺灌洗手术可以改善尘肺病患者的生活质量，但如果伴有并发症，就不能进行肺灌洗手术。“尘肺病患者死亡率在20%以上。”陈刚说。

“尘肺病患者最怕并发症。由于尘肺病病人肺组织纤维化导致抵抗力下降，容易引发肺结核、慢性肺源性心脏病等。”国家安全监管总局职业安全卫生研究中心石龙医院护理部主任谭利红说。

“为做好尘肺病防治工作，我国先后颁布了《职业病防治法》《职业病诊断与鉴定管理办法》等法律法规。但是，一些企业并没有切实落实各种防尘措施和要求，这是尘肺病多发的主要原因之一。”国家安全监管总局职业安全卫生研究中心主任马骏说。

在全国煤矿防尘降尘技术交流会上，中国煤炭工业协会会长王显政强调，尘肺病是煤矿工人的职业杀手，煤矿防尘、降尘是保障煤矿工人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的必然要求，也是矿区的民生工程。

中国煤炭工业机械协会理事长张勇表示，在煤矿开展防尘、降尘工作，有利于遏制煤尘爆炸事故，减少尘肺病人数。

煤尘爆炸血淋淋的教训

煤尘产生于采煤、巷道掘进以及运煤过程中，是尘粒中含45%到90%的固定碳可燃物。煤尘会导致生产环境恶化，加剧机械设备磨损，缩短机械设备的使用寿命；容易导致误操作、误判断，造成人员伤亡。

煤尘是造成煤矿工人患上尘肺病的主要原因。此外，煤尘还有可能引发爆炸，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因事故而受伤的家庭

2005年11月27日21时22分，黑龙江龙煤集团东风矿发生一起特别重大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71人死亡、48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4293万元。

11名事故直接责任人被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其他19名责任人受到相应的党纪、政纪处分。但171个遇难矿工的家庭受到的伤害，无法弥补。

在事故中失去独生子的河北开滦集团唐山矿矿工老李，每天都会将儿子的房间整理得跟儿子生前一样。他说，这样才会觉得孩子没离开。

老李的一位工友说：“他老伴走得早，孩子也没了，他不这样的话，日子怎么熬得下去啊！”

“事故救援中，我不怕面对井下的危险，害怕的是面对那些家属期盼的眼神，每当一具遗体被抬出来的时候，就会听到家属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哭声。”一位曾参加过事故救援的救护队员对记者说，“有几次，家属冲过警戒线，拉着我们说‘求求你们，再找找吧，他一定还好好的在下面（井下）’，心里真是特别难受。”

每一起煤尘爆炸事故都深深刺痛着人们的内心。近年来，国家、地方政府以及相关部门、企业都在防治煤尘方面下了很大功夫。

2010年9月1日，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国家煤矿安监局联合印发了《煤矿作业场所职业危害防治规定（试行）》，就进一步落实煤矿企业职业危害防治主体责任，强化政府对煤矿作业场所职业危害监管监察，稳步推进煤矿职业健康管理等提出了具体明确的要求。

今年“8·2”昆山粉尘爆炸事故，再次给人们敲响了安全警钟。为了“把别人的事故当作自己的事故对待，把历史上的事故当作今天的事故对待”，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和国家煤矿安监局8月11日联合发布了《关于加强煤尘防治工作防范煤尘爆炸事故的紧急通知》，要求省级煤矿安全监管部门立即组织开展辖区煤矿、选煤厂煤尘防治专项检查。

不是所有煤尘都会引起爆炸

“虽然煤尘爆炸危害很大，但是不用‘谈尘色变’，不是所有煤尘都会引起爆炸。煤尘有无爆炸性，必须经过爆炸试验才能鉴定。具有爆炸性的煤尘，只有呈悬浮状态并达到一定浓度才可能发生爆炸。”中国矿业大学教授任万兴说。

煤尘爆炸是在高温或一定点火能的热源作用下，空气中氧气与煤尘急剧氧化的反应过程，是一种非常复杂的链式反应。

任万兴表示，有爆炸性的煤尘在一定的条件下会引发爆炸，造成人员伤亡、设备毁坏、停产、资源浪费等。爆炸时扬起的积尘，还会造成二次、三次连续爆炸。煤尘爆炸的一个重要特征是连续爆炸，它会使矿井遭受严重破坏。

据了解，煤尘爆炸须同时具备三个条件：一是煤尘本身具有爆炸性。二是煤尘在空气中呈悬浮状态，并达到一定的浓度。三是有引爆的高温热源。煤尘爆炸放出大量的热能，温度很高，爆炸气体中有大量的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易造成井下人员死亡。

2007年7月1日开始实施的《煤尘爆炸性鉴定规范》对煤尘爆炸性定义为：在试验中，只要出现一次单边长度大于3毫米的火焰，则煤尘为具有爆炸性。

《煤尘爆炸性鉴定规范》规定，由国家授权的煤尘爆炸性鉴定机构对煤尘爆炸性进行鉴定；煤尘爆炸性试验人员应进行岗前培训，持证上岗。目前，我国由国家授权的煤尘爆炸性鉴定机构一共有23家。

“煤尘爆炸时，一部分煤尘被局部焦化，粘结在一起，沉积在支架和巷道壁上，形成煤尘爆炸的特有产物‘皮渣’和‘粘块’，这是煤尘爆炸区别于瓦斯爆炸的标志。”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的一位专家说。

目前，煤尘爆炸性的鉴定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在大型煤尘爆炸试验巷道进行，这种方法比较准确可靠，但工作繁重复杂，一般作为标准鉴定；另一种是在实验室内使用大管状煤尘爆炸性鉴定仪进行，方法简便，采用率较高。

“随着安全生产工作的推进，煤矿安全生产情况持续稳定好转，职业健康问题将成为困扰煤炭行业的主要问题之一。”杨元元说，做好煤矿防尘降尘工作，提高全国煤矿安全和职业健康保障能力，具有重要意义。

链接

（一）部分国内典型煤尘爆炸（瓦斯煤尘爆炸）事故

1 1954年12月6日，内蒙古包头大发煤矿瓦斯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04人死亡。

2 1960年5月9日，山西大同老白洞矿煤尘爆炸事故，造成684人死亡。

3 1960年11月28日，河南平顶山矿务局龙山庙煤矿（五矿）瓦斯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87人死亡。

4 1960年12月15日，重庆中梁山煤矿南井瓦斯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24人死亡。

5 1968年10月24日，山东新汶华丰矿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08人死亡。

6 1969年4月4日，山东新汶矿务局潘西煤矿二号井瓦斯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15人死亡。

7 1975年5月11日，陕西铜川矿务局焦坪煤矿前卫斜井瓦斯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01人死亡。

8 1981年12月24日，河南平顶山矿务局五矿瓦斯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33人死亡。

9 1991年4月21日，山西洪洞三交河煤矿瓦斯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47人死亡。

10 1996年11月27日，山西大同新荣区郭家窑乡东村煤矿瓦斯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14人死亡。

11 2000年9月27日，贵州水城矿务局木冲沟煤矿瓦斯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62人死亡。

12 2005年11月27日，黑龙江七台河东风矿煤尘爆炸事故，造成171人死亡。

（二）部分国外煤矿煤尘爆炸事故

1 1906年，法国吉利耶尔煤矿，煤尘爆炸，造成1099人死亡。该煤矿经2年重建才恢复生产。该矿是一个瓦斯很低的煤矿，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生煤尘爆炸的煤矿。从此，世界各主要产煤国家开始对煤尘爆炸进行广泛研究，重视预防煤尘爆炸事故工作。

2 1907年，美国孟诺加煤矿煤尘爆炸，造成362人死亡，占入井人数的97%。

3 1910年，英国黑立顿煤矿煤尘爆炸，引起瓦斯煤尘爆炸，造成346人死亡，其中287人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4 1963年，日本三池煤矿煤尘爆炸，造成458人死亡、832人受伤，死者多为一氧化碳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