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西姜家湾煤矿“4·19”透水事故中,他们从工作面及时撤离逃脱厄运,其中3人被困近40小时后获救。他们是如何在水灾中逃过一劫的?4月27日,记者赶赴姜家湾煤矿,采访了4位矿难幸存者——刘志明、李随义、赫心宽、王亿平。
到了高处也不能停下来
1992年那次透水事故,好多认识的工友没了,后来矿上组织学习了很长时间,刘志明知道了“水不一定多大,但冲击力可能会很大”,心里一直记着
“……认真工作,绝不违章。”4月19日14时30分,安全宣誓完毕,班前会结束,瓦检员刘志明背上工具包下井了。
54岁的刘志明已在姜家湾煤矿干了34年,从采煤到掘进再到通风,从没离开过井下一线。
15时左右,刘志明到达8446工作面,开始检查。回风巷、溜头、上隅角……瓦斯浓度在正常区间。
15时40分,第一轮检查结束。刘志明走到溜头,坐下来,打算歇口气,再开始第二轮检查。按矿上规定,一个班要检查三轮瓦斯浓度。“一次都不敢偷懒,矿上查得严,瓦检检测结果在黑板上写得不清楚都得罚钱。”刘志明告诉记者。
歇了一会,第二轮检查还没开始,他发现运煤皮带停了。
“一般皮带是不停的。刚好综采队副队长高远也在溜头,他就打电话问上头。”刘志明说。
“没事,上头说是停电了。”高远打完电话告诉他。
说话间,他们突然发现,巷道里的风向变了,还有巨大的轰隆声。
“是不是风门打开了?”刘志明问高远。
“这是水下来了,赶紧跑!”高远大叫。
听了这话,刘志明拔腿就跑。
“当时溜头有4个人。还有2个也是综采队的,跑在前面。我在第3个。高远在最后。”刘志明说。
一边跑,一边听到轰隆的水声,“像山洪暴发”。
巷道一侧是运煤皮带,还有水管、电线,地上坑坑洼洼,跑不快。刘志明直接跳上皮带。
“那不叫跑,是蹦,一蹦两三米远。”刘志明说,皮带底下每隔1米左右就是托辊,他尽量踩着托辊,让脚底能得劲儿。
“顾不得看。哪敢回头?光听着声音了。”刘志明说,他拼命地跑,就怕水追上来。
跑到中途,突然被卡住了,他才觉察工具包还背在身上,赶紧扔了。
从溜头开始到进入大巷,平时需要走20多分钟的路,刘志明跑了五六分钟。
进入大巷,他看到五六个人停在那里。
“他们大概觉得,这里地势高,有水也会往下流,可以缓一缓了。”刘志明却一刻不敢歇,“我说大伙儿不能停,赶快跑。”
对于水的威力,他太晓得了。1992年,姜家湾煤矿已出过一次透水事故。刘志明当时在掘进队,他本该上早班,结果前一个晚班出事了。他躲过了事故,但认识的工友没了。
后来,矿上组织开展警示教育和自救演练,他们学习了很长时间。
“年轻人不一定知道,老工人全知道。”1992年的事故后,刘志明知道了“水不一定多大,但冲击力可能会很大”,心里一直记着。
刘志明的判断是对的。在他安全升井后,水很快淹没了巷道。
哪怕就多活1分钟也不能放弃
有人看到出不去可能就不想动了。但我想,哪怕就多活1分钟也要试一下,不能自己把自己给放弃了
“听说水来了,我们赶紧往外走,走了20多米,水就冲过来了,一下就把我们都打水里了。”刘志明撤退时,在机掘巷道的李随义也发现透水了。
35岁的李随义是机掘二队的割煤机司机,他是19日11时下的井,原本当天19时就该下班了。
透水时,和他一起的还有同队的王亿平、赫心宽。
巷道大约2.6米高,大水瞬间漫过李随义的头,把他冲了上去。他呛了几口水,挣扎着,伸手抓住了顶板上的锚杆。
外面已经出不去了。李随义决定往机掘巷道里头走。
“有人看到出不去可能就不想动了。但我想,哪怕就多活1分钟也要试一下,不能自己把自己给放弃了。”他说。
李随义每天在机掘巷道来来回回,熟悉地形,知道巷道有斜度,里头机组位置相对高一些。
抓住顶板上的锚杆,脚踩着浸在水里的电缆,他一点一点往前挪。
“往里10来米,水就到了我这里。”李随义比划着自己脖子以下胸部以上的位置。
再往里摸索,李随义发现水位越来越低,站着脚能着地了。他赶紧喊:“弟兄们,快往里走,里头水少。”
回头一看,只有赫心宽跟了上来。
“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水。”直到现在,49岁的赫心宽还忘不了大水涌来的那一瞬间。
水上漂着油桶、木屑,赫心宽被油桶撞了一下,呛到了水,也抓到了锚杆。他跟在李随义后面,一起爬到了机组上。
“里头水位很低,基本没水。”李随义说,“当时挺高兴的。”
为了家人也要拼一把
“想想你的老婆儿子吧,如果你想活,必须得过来!”李随义的这句话,给了王亿平很大鼓励
45岁的王亿平就没那么幸运了。
第一次大水冲过来时,他左手抓到了顶板上的锚杆,但右胳膊被卡住,左边小腿被撞了一下。怕被水冲走,他把脚伸到电缆里,紧紧缠着。
“第一次水来时,已经快漫到嘴边,我被呛了几口。没想到又来了第二波。”王亿平说。
他身高1.65米,体型瘦弱。第二次水来袭,他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王亿平醒来,发现水位已降到了腰间。
“原来是密闭墙倒了。”这是后来别人告诉王亿平的。
“只听见砰的一声,雾气进来了,非常大,什么都看不清。我心想有人放炮呢。”李随义说,大水冲垮密闭墙时,他刚下去探完水位,正担心水位上涨把他们给淹了。
没想到,大水冲倒了密闭墙,机掘巷道的水位即刻降低。
这时,李随义看到10米外有灯影,一个人在喊“救命啊”。
“我就问,你是谁。”李随义说,“其实我们开始就在一块儿,应该想到是他,但当时脑子太乱,不敢肯定。”
听说是王亿平,李随义赶紧告诉他自己是谁,然后跳下水准备救他。“但那边水位还很高,我走不过去。只好对他说,我教给你怎么做,你慢慢地过来。”李随义说。
王亿平告诉他,自己腿受了伤,胳膊也麻了,过不去。
“想想你的老婆儿子吧,如果你想活,必须得过来!”李随义的这句话,给了王亿平很大鼓励。
他照着李随义的指示,踩着电缆,抓住锚杆,一步一步往前挪。
用了大概50分钟,王亿平挪动了10来米。到了水位与胸部齐平的位置,李随义摸索着过去,接住他,又喊赫心宽过来,扶住王亿平,回到了机组上。
0.1%的希望,他们活下来了
多亏了救援的兄弟们,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能把人救出来,我们想谢谢他们
等待,漫长的等待。李随义、赫心宽和王亿平,默默地坐在机组上等待。
他们每隔10分钟就轮流出去看一次水位。没有手表,时间只是估摸的。他们基本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3个人的矿灯轮着开。
“一开始发现水位下降,还很期待。但水下得很慢,过了很久感觉还是满满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就觉得没希望了。”李随义说。
“听说最绝望的时候,他们都想好了给家人的遗言。”李随义的妻子王英兰插话。
“还有希望吗?”21日早上,赫心宽的妻子席美林又跑到现场问救护人员。
她说,赫心宽20来岁进了小煤窑赶骡车,2006年到了姜家湾煤矿下井,这么多年来磕磕碰碰都没有过。他们家就在矿附近,但她从没到过矿里,“也不知道矿上啥样”。
出事当天晚上,席美林第一次奔到井口打听,“队长说还有希望,别着急,救护队全来了”。
据悉,事故发生后,同煤集团随即启动应急预案,组织成立技术、抢险、医疗等10个专业组600多人赴现场抢险。一是全力以赴组织井下排水,在井下安装4台大功率水泵,加快排水进度。二是在地面打2个直排孔和2个救援孔,打通救援生命线。
一次次地问,都说有希望。直到21日早上,席美林急了:“你们确确实实地和我说,有希望吗?”
“人家说有0.1%的希望。”她心里慌了,“这算个啥?”
“因为救援人员前一天在综采面发现了7名遇难者遗体。而赫心宽他们所在的机掘面,在整个采区的最低一层,相对来说被淹没的几率更大。综采面的管道都被扭成麻花了,你想水的冲击力有多大。”姜家湾煤矿一名工作人员解释说。
但救援还在继续,哪怕只有0.1%的希望。
截至20日18时,井下4台大功率水泵共排水1500立方米,水位垂直下降70厘米,截至21日6时,累计排水3840立方米;21日中午,1号排水井和2号救援井打通。
21日中午,李随义最后一次去看水位。他突然看到有光亮,立刻敲管子,大喊。
“喊了很久,有回应了。当时高兴坏了。”李随义说。他赶紧告诉王亿平和赫心宽。
21日13时11分,王亿平、赫心宽和李随义获救升井。截至21日15时30分,井下累计排水6100立方米。
“下午1点多,那边打电话来说有好消息,3个升井者里有赫心宽。下午4点多,那边又打电话来,他跟我说了一句,‘你放心吧,我上来了’。”席美林这才“歇了心”。
“多亏了救援的兄弟们,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能把人救出来,我们想谢谢他们。”采访中,席美林一直念叨着,一定要当面去谢谢那些救援队的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