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不久前中国恢复最惠国煤炭进口关税对国际煤炭市场犹如一场强震,那么,近日,有关下调煤炭出口关税至3%的传言不啻于这场强震的余震。中国的煤炭巨人也许将在煤炭贸易的时代夕阳中留下奋力一击的背影。
事实上,正如分析人士所指出的那样,中国的煤炭供应及需求能力,不管是爆发还是抑制,不管是进口还是出口,都会对既有的国际煤炭贸易格局产生深刻影响。
占国际煤炭贸易1/4
短短十年,中国完成了从世界第二大煤炭出口大国(2001年)到世界上最大煤炭进口国(2011年至今)的全部过程。
如前文所述,中国自2003年至今年10月份,累计进口煤炭157910万吨,出口煤炭49119万吨,净进口量为108791万吨。但是,具有代表性的出口过程基本集中在2009年之前,进口过程则始于其后。
自2009年到2014年底,我国进口煤数量超过14亿吨已成定局。
14亿吨,比煤炭国际贸易量最高年份的交易量还要多出1亿吨。从事煤炭国际贸易的人士告诉记者,500万吨交易量就会引发国际市场供需的变化并影响价格,何况年均2亿多吨的进口量?煤炭的国际可贸易程度并不高。
申银万国高级分析师罗云峰在研究国际煤炭贸易时发现,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际煤炭贸易一直以近5%的年均增速增长,国际可贸易程度也从20世纪90年代的不足10%上升至2010年的15%。
但与油气相比,煤炭的可贸易程水平不高,未来也很难超过20%,不及油气的一半。
其中,硬煤占贸易总量的比例由20世纪80年代的近80%上升至目前的90%左右,动力煤占硬煤比例约七成;褐煤的可贸易程度更低,且主要集中于印尼出口至中国。
《中国电力报》记者详细梳理了相关资料后发现,最近几年国际煤炭贸易量的情况是,2007年为9.07亿吨、2008年为9.3亿吨、2009年约为9.16亿吨、2010年约为10.53亿吨、2011年为10.42亿吨、2012年为12.76亿吨 (含褐煤)、2013年约为13亿吨(含褐煤)。
对比这几年中国煤炭进口量,不难发现,中国进口煤数量占国际煤炭贸易总量的占比呈逐年上升之势,从不到15%逐渐上升到25%,在每年新增贸易量中占比更高。
显然,这一系列数据所指向的,正是中国对煤炭的大量需求。业界在谈到煤炭消费增量时,常以中国、印度为例,因为后者的增量也十分醒目。但从上述数据不难看出,印度对世界煤炭消费增量的“贡献”在于其潜力,正如国际能源署首席经济学家法提赫·比罗尔所说,印度需求大增,但“随时成为世界最大的煤炭进口国”是在2020年之后。
博弈中的追随者
通常情况下,国际煤炭贸易以海运为主(陆运仅10%左右),自然而然根据运距形成了相对封闭的区域性市场,否则运距太远导致运费太高。其中,亚太地区煤炭贸易最为活跃,2010年进出口量占全球比重的64.2%,这几年随着中国、印度进口量的增加,比例进一步加大;欧洲及欧亚大陆市场次之,占比约20%;美洲地区位居第三,占比超过10%;非洲地区位居第四,占比在5%以下。
如果从供需方的角度来看,那么,主要需求方是中国、印度、日本、韩国等,供应方是印尼、澳大利亚、俄罗斯、美国、哥伦比亚、南非等国家。
不过,随着煤炭供应充足甚至过剩,以及煤炭价格、海运价格的变化,煤炭国际贸易的边界也会发生改变,最明显的就是南非充当跨市场的卖方。从2000年至2012年,南非的煤炭年产量从2.2亿吨增加至2.6亿吨,新增产量基本全部用于出口,且主要发至亚洲市场。2011~2013年,南非出口到中国的煤炭量已累计达到3534万吨。
这也是煤炭进口区域逐步由欧洲向亚太转移的体现,同时也深层次地反映出围绕煤价展开的全球范围内的煤炭贸易博弈。
在《中国的能源安全》研讨会上,华北电力大学副教授、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国际能源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员刘喜梅对1993~2013年间世界煤炭价格走势的情况进行了系统分析。她将之分为三个阶段,即价格稳定期(1993~2003年)、价格攀 升期(2004~2008年)、价格高位回落与调整期(2008年至今)。
“煤炭价格博弈,一般体现在两个层面:一是国际贸易市场上的买卖双方之间的竞价,主要体现在买卖合同价格的确立上;二是国际市场上买方与卖方之间的竞价。”刘喜梅进一步加以解释,买方市场时主要体现为卖家间的竞价,价格有走低趋向;卖方市场时主要体现为买方之间的竞价,价格有走高趋向。
刘喜梅说,以价格博弈观之,那么前述第一阶段煤价形成主要是均衡定价,受供需形势及进出口国家煤炭供需机制的作用,价格博弈体现得并不明显,但1999年日本与澳大利亚的谈判却非常激烈,微粘炼焦煤及动力煤价格降幅达15%,直接导致了世界煤炭市场的降价浪潮;本世纪以来,价格博弈表现明显,其中第二阶段属买家竞价,价格走高,比如随着中国、印度对煤炭需求的增加,煤价上扬;第三阶段属卖家竞价,价格走低,比如近年来俄罗斯、澳大利亚、印尼煤炭供应增长、出口加大,自然就形成了竞争。
当然,与国际贸易市场相比,中国煤炭市场的价格变化与之并不同步。众所周知,煤炭黄金十年是直到2012年才见底的。
那么,中国在煤炭价格博弈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煤炭贸易专家黄腾表示,从这几年的情况来看,中国尽管在煤炭生产、消费、进口方面的数量都位居世界第一,但却只是扮演了追随者的角色,在提价、降价两方面都较为被动,而且往往在煤价上涨时大量进口煤炭或者获取海外煤矿资源,在煤价下跌时想着出口或退出已并购的资源,这是十分不利的。
他认为,中国煤企在应对国际煤炭市场变化时惯于依靠在国内才行得通的哭穷思维而非竞争性的市场行为,所以在国际市场上大而不强,难有话语权,今后应该主动出击,该提价时领头提价,该降价时也领头降价,如此方能引领市场。
话虽如此,能否做到他却颇为怀疑。
“南进北出”构想
在谈到中国煤炭需求对世界煤炭贸易产生的巨大影响时,国际能源署首席经济学家法提赫·比罗尔说,“中国曾长期作为煤炭净出口国,因此在2009年中国突然成为煤炭净进口国后,这一情况对煤炭交易市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2013年,他再次表示,“中国经济增速放缓导致了煤炭价格的下降,而随着煤炭产能增速在长期规划中大于煤炭需求,中国的煤炭进口量在世界煤炭交易份额中比重将下降。”如今,随着能源革命的提出,以及煤电减排计划等措施的实施,他之前总结的所谓 “经合组织国家与非经合组织国家之间的分歧”可就完全站不住脚了。
事实上,在饱受雾霾之苦后,中国比任何一个国家都更愿意清洁利用煤炭,并尽量减少煤炭的消费以及进口。
与日本、韩国等国家的煤炭进口系资源匮乏所致、需求量较为稳定相比,中国的煤炭进口则主要来自于强劲需求的拉动,一旦受到经济增速放缓或节能减排等因素的影响,进口煤数量就会发生较大波动。
不仅如此,从目前形势来看,中国甚至不惜降低煤炭出口关税,通过适当促进煤炭出口来帮助国内的煤炭企业消化严重过剩的产能。
早在中国恢复进口煤最惠国税率之前,一位来自四大煤炭出口集团的人士在与记者交流时就表示,产能过剩与市场低迷的双重作用下,国内煤企已经感到有出口的必要,而焦灼点就在于目前10%的出口关税。
他说,我国于2008年对出口煤征收10%的出口关税,主要是因为当时国内煤炭供不应求;但现在煤市形势已经发生逆转,供大于求,因而相关政策也应该作出调整。
“我国煤炭进出口贸易要形成优势互补的局面,就应该是从南方进口、从北方出口。而要促进出口,就应该取消现行的10%的出口关税,对煤炭进出口一视同仁。”尽管如此,这位人士也对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表示担忧,原因是我国煤矿多为井工矿,而且有很多已经进入或接近深部开采,开采成本高,几乎无法与印尼、澳大利亚等露天矿相比,难有胜算。同时,我国煤炭资源尽管位列世界第三位,但人均拥有量不足美国的1/9、俄罗斯的1/13、澳大利亚的1/40,且储采比仅为33年,远低于世界平均112年的可开采年限水平,因而,国家很可能在相当长的时期内采取“鼓励进口、限制出口”的政策。
黄腾对此也不看好,他说,理论上讲,南进北出尽管是一个较为理想的结构,但是,鉴于减少煤炭消费在全球已成定局,而且目前国际煤炭市场已经为印尼、澳大利亚、俄罗斯、美国等国家的煤企所主导,因此中国煤企要从中分一杯羹势必难上加难。
“假如实行的话,可能会降至3%,因为这也是进口煤征收的最低税率。炼焦煤更有优势,但国家应该会加以控制;动力煤有足够数量出口,竞争力却不强。”黄腾说。
市场再现变局
事实上,现在考虑中国放开煤炭出口对国际市场的影响似乎还早了点,但单就中国目前已经采取并将进一步严厉的控煤措施而言,国际煤炭贸易市场也正在由此而改变。
分析人士告诉记者,早在今年9月份中国出台《商品煤质量管理暂行办法》时,主要煤炭出口国就密切关注该政策对其煤炭出口的影响。此后,中国于10月8日调整煤炭进口关税,取消无烟煤、炼焦煤、炼焦煤以外的其他烟煤等的零进口暂定税率,分别恢复实施3%~6%不等的最惠国税率。尽管印尼等部分煤炭出口国与中国之前已经存在自贸协定而实行零关税,但还是澳大利亚等国家的煤炭出口产生影响。
根据《悉尼先驱晨报》的报道,澳大利亚财长JoeHockey表示,只要中澳达成自由贸易协议,中方就可能豁免对澳大利亚煤炭的进口税。
在抢占市场方面,印尼不但在对中国市场的争夺中凭借低价优势挤压了澳大利亚煤炭,而且也由此成为世界第一出口大国。与澳大利亚相比,印尼以露天矿为主,平均生产成本比澳大利亚低18%左右,且在地理位置上更靠近中国、印度、日本等亚洲客户,运输成本更低,因而更具竞争力。
不仅如此,根据标准普尔新加坡主管XavierJean的说法,在煤市低迷、煤价下跌之际,印尼的煤企也基本采用了中国煤企之前降低成本、以量补价的做法:“只要这些煤企持续降低他们的生产成本,我们是不太可能看到煤炭产量出现下降。”而澳大利亚也丝毫不示弱。为应对低迷的市场形势,今年9月2日,澳大利亚参议院投票通过了废除自2012年7月1日起征的矿产资源租赁税,以提高其国际竞争能力,料想在众议院极有可能获得通过。
另一方面,随着中蒙、中俄的一系列战略合作,未来陆上通道的进口量可能还会增加,并影响海上通道的进口,这两者之间也将形成微妙的贸易角力。
正如国际能源署 《世界能源展望2014》所指出的,在中国的煤炭需求放缓之后,印度等国家将成为新的增长引擎。
由此,国际煤炭贸易将开始新一轮竞争。
那些满载煤炭的远洋巨轮,驶往新热点的频次将会适当提高———但从总量上来说,中国的煤炭进口依然是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