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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泰:经济转型与创新发展

2017-05-25 09:11:53 中国能源网

编者按2017(第十三届)中国能源战略投资论坛于4月28日在北京召开,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清华大学创新发展研究院院长陈清泰做了题为《经济转型与创新发展》的主体演讲,以下是演讲实录。

应该说目前正处在能源革命非常重要的时期,中国是能源生产和消费的大国,在这一轮的能源革命当中输不起,我们必须要赶上这一班车,使我国的能源结构变得更加合理。

第一、我国经济正在发生趋势性的变化。其中重要的表现是2011年至2012年,中国已经越过了投资的峰值期,从2012年起,中国进入了劳动人口绝对数量递减的阶段,2012年第三产业第一次超过了第二产业,2014年消费占GDP的比重第一次超过50%,2015年服务业在GDP中的占比首次超过一半——这些都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性变化,投资类需求在迅速收窄,消费类需求变得多样化而且快速增长,呼唤着供给侧的结构性改革。劳动人口绝对数量减少,劳动成本正在呈现增长的趋势,投资与出口拉动的经济增长动力明显减弱,靠创新驱动实现经济增长已经成为必然趋势。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讲了十多年,应该说倒逼转型的力量已经十分强劲,真的是事到临头了。

第二、迎接第三次产业革命和信息经济。近年来,科技革命特别是信息技术的突破性发展,引起了各个国家的关注,美国的趋势学家里夫金和麦基里分别做出了世界正在孕育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判断,而这个观点很快被发达国家所接受。当前信息化、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的基础已经形成,信息技术、制造技术、新能源新材料、生物技术等技术交叉融合,互联网、物联网正在向各个领域快速渗透,信息已经成为基本生产要素。革命性新技术的群体性突破,预示着工业领域正在发生一场革命性变化,它将对全球的工业发展产生越来越深刻的影响,引发一场关系各个国家和企业未来的竞争。

很多工业化国家及早采取措施着手部署,比如2009年美国总统行政办公室就发布了重振美国制造业的振兴框架,推进工业互联网;英国提出英国新工业战略;德国国家科学和工程院2013年4月发布了实施工业4.0的建议,这个建议很快被政府接纳,作为德国迎接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国家战略。

世界诸多互联网大企业正在大跨度地向新兴领域渗透以布局未来,传统制造业企业则纷纷调整战略借力信息化、智能化实现结构性转型升级,种种迹象显示,第三次工业革命已经初显端倪。这次工业革命所指的是以信息互联网为核心的新技术的群体性突破,以及渗透到整个经济社会所引发的多维度系统性的变革。概括的讲有这么几点:

1、正在催生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是互联网电子信息、新能源、新材料、新生物、先进制造等技术的不断突破。随着技术的进一步突破,新工业革命将步步深化。

2、网络化、信息化、数字化、新能源是这一轮产业革命的标志性技术,3D打印、智能机器人等是标志性产品,移动互联网、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是支撑这场新工业革命的基础设施。

3、互联网、物联网的广泛渗透与多种技术的交叉融合,不断孕育产生新的产品、新的产业、新的业态和新的商业模式。

4、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是先进制造业的重点突破核心领域。制造业将转向智慧工厂、智能制造实现规模化生产个性化产品,迎来制造业的服务化。

5、可再生分布式能源、智能电网、智慧城市、智能楼宇、智能交通将促进经济社会和生活形态的变迁。

6、信息链条顶端最具创新的思维,它是比资本更加稀缺的资源,与此相适应的创新体系是自下而上的万众创新与自上而下的国家创新体系的有机结合。

新工业革命将改变生产方式、生产组织,将改变生活方式和人际交往方式,与此同时,资源成本优势的重要性将会减弱、产业的规模优势也会被减弱,各个国家和企业的比较优势将此消彼涨,在国际分工、国际贸易中的地位将重新洗牌。

第三、追赶型经济与创新型经济。很长时间以来,我们处于经济发展的追赶期,追赶期的主要任务就是发展基础设施、能源、基础原材料、基本生活品和基础制造业。目的是要构筑工业化的铺底经济存量,在这个期间它是重复已工业化国家经历过的过程,有现成的模板可以效仿。同质化的基础性产品和服务刚性需求是可以预测的,比如人均GDP达到什么程度、需要多少钢铁、需要多少房屋等等,而所需要的也是成熟技术,可以从国际市场多渠道购买。这些产品和服务与政府的基本职能有很强的相关性,政府有一定的信息优势。而这些产品和产业的投资规模又特别巨大,规模效应特别明显。这些特点就使得那种政府主导、举国体制、依托国企、大规模投资的发展模式发挥到了极至,使我们快速走过了发展的追赶期。

但是由于向创新驱动转型相对迟缓,很多产业出现了两个问题:

1、在既有产业持续过量投资下,产能超常规过剩,这就是当前面临的困境。

2、很多产业逐渐进入了前沿,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引进和模仿,继续前进已经找不到方向。

多数企业没有以自主创新来弥补技术引进和模仿的缺口,像华为那样挺身以自主创新来引路。因此这些企业或进入过度投资的泥潭不能自拔,或开始远离制造业转而投向房地产和虚拟经济。创新驱动的经济增长与追赶型的经济增长有很大的不同,概括起来有几点:

1、创新是基于市场导向由企业家精神推动的增长,创新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性,政府无法预知未来,因此它不是通过规划审批集中决策所应该管辖的范畴,只能由市场主体分散决策,独立决定自己想做什么和怎么做。

2、竞争性市场是创新的平台,市场为创新提供导向、激励和溢价变现的通道,市场还会消化试错成本,并分散失败的风险。尽管创新可以创造像谷歌、苹果、华为、阿里,但很多创新也会取得或大或小的成功,更多的创新是以失败而告终的,但是市场的强激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创业者和投资人甘愿冒失败的风险而倾心于创新。

3、创新是试错的过程,应该鼓励而不是限制新的进入者,创新的方向无法预判,创新的结果也无法预知,它只能在大量进入者竞相探索中日渐明朗,并使成功者脱颖而出。

4、新的创新将冲击旧的创新引发新旧替代,加速产业和企业的兴衰也会加速劳动力的流动,还会加速标准归置甚至游戏规则的更新。

5、中小企业是创新的生力军,大公司试错成本高,它们本能的追求成功率和稳定性,而中小企业试错成本低、决策机制灵活,更敢于冒风险去创新,他们更愿意在新产业当中承担起探路者的角色,为大公司的技术集成提供丰富的技术要素。

6、创新的风险性使它更加依赖的是直接融资而不是间接融资,灵活的投融资方式是创新的助推器。

总体来说,对政府而言就是向创新驱动转型,不是政府要企业去做什么和不做什么,而是加速推进国家治理的现代化,完善创新驱动的发展生态。

第四、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经济增长转型最重要的是增长动力的转型,也就是由投资出口拉动为主,转向创新驱动为主,这是一个很高的门槛,世界上跨过这个门槛的国家并不多。

经济增长主要由三个来源:一是资本投入、二是劳动力投入、三是全要素生产率,全要素生产率所指的是在资本和劳动投入不变的情况下引起产出增加的因素,也就是基于创新和技术进步而产生的效率的提高。技术进步来源于人力资本的投入,也就是人的知识积累和技能的提高,技术与技能积累的程度越高,生产效率和投资的报酬率就会越高,而物质资本投资则不一样,物质资本包括劳动力投入不一样,在它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出现投资报酬递减的效应,比如产能过剩,也就是说,投入同样多的资本和劳动力可能在初期有100的效应,之后会逐渐的衰退,衰退到产能过剩的程度。

较长时间以来,我们的经济增长主要依靠物质资本和劳动力的投入,但现在无论是基础设施、房地产,还是支持投资扩张的那些产业,投资空间都在迅速缩小甚至消失,进入了投资回报递减的阶段,劳动人口红利已经消失,再想增加劳动投入已经没有来源。再加上资源环境的约束日益强劲,种种迹象表明,靠规模扩张、投资驱动的增长已经走到了尽头。近年来,消费和服务逐渐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主力,但是供给侧结构调整没有跟上,这就出现了当前的结构性矛盾。

保持经济的持续增长出路在于依托创新和技术进步而获得效率提升,效率的提升是没有天花板的,但是它是一种内生性的经济活动,需要的是各个市场主体的内在动力,因此经济转型需要更深层次的改革,特别是国有企业的改革。有专家测算了不同行业和部门的全要素生产率,他们发现越接近市场行政干预越少的部门,全要素生产率越高、效益越好,比如民营经济和互联网产业。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就要优化配置生产要素,因此生产要素的自由流动和市场定价,这两个因素至关重要,而在我们的体制机制上对生产要素的流动和市场定价还存在着一些阻碍因素。

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思路,如果认真贯彻,情况会有所改变。

第五、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就是依托创新和技术进步不断创造高效率的部门,并使全社会的劳动力、土地自然资源和存量资产动态的流向这些部门的过程。也就是不断的更新经济结构、产业结构和企业结构,使高效生产力不断取代低效生产率、高效率就业岗位取代低效率就业岗位。如果说在经济扩张的阶段的经济增长基本上就是各个企业增加值总和的话,那么进入创新驱动发展阶段,则是高效率产业和企业的产值和扩张抵消那些低效率产业和企业的萎缩以及关闭之后的增量。竞争是效率的源泉,尽管竞争可能造成重复投资和企业倒闭,看似浪费,但是竞争会使高效企业脱颖而出,加快淘汰落后企业,正是创新所引发的这种创造性破坏,使新的创新不断取代旧的创新才能保证经济效率的持续提高。

比如,苹果智能终端的出现,顿时使诺基亚、摩托罗拉、爱立信这些巨头从皇冠上坠落,但是却引发了一场改变人们生产生活方式的移动互联革命。因此,实现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就要创造条件鼓励即有企业的技术进步和新兴企业的崛起和扩张,同时为曾经辉煌但现在已经落后的那些企业退出开辟通道,目的是要使失去竞争力的企业所占有的有效资源包括人力资源、土地等等要流向高效率部门,确保全社会资源的平均效率始终处在上升中,也就是说,高效生产率不断产生和扩张,落后生产力不断萎缩和退出将成为新常态。这个时候生产要素的可流动性至关重要,目前所谓去产能非常之困难,就是缺乏这种流动性,只有建立起生的顺畅、退的顺利的产业生态才能保持经济的活力。

当前投资驱动时期的主导产业及其相关部门的衰退和劳动密集型产业开始向境外转移是当前GDP增速下降的直接原因,它的影响还将持续。这个时候如果不能通过创新不断培育出能够发挥引领作用的行业以10%甚至20%的超高速增长,很难想象被巨大传统产业稀释后的整体经济增长速度能够保持中高速水平。因此新常态下增长前景最直接观察的窗口和政策的着力点,就是产业升级的进程和主导产业的转换和发展状况。

GDP它是创新滞后的变量,通常一项创新在完成很长时间比如五年、十年以后才能体现到GDP上,也就是说,企业今天的表现恰恰是基于几年前埋下的种子,因此无论对政府部门还是对企业的考核不应该仅关注当期的GDP这样一个结果变量,更应该关注是影响未来竞争力的那些重要变量,比如制度环境的变化、研发投入的强度。

市场机制有极强的恢复经济的能力,这种恢复能力来源于萧条期的企业淘汰,来自于竞争压力下的创新,来自于具有冒险精神把握市场走向的企业家。面对萧条,政府不应该反应过度,过度刺激表面让看恢复了经济,但是由于这种恢复是强化原有的产业结构,会造成进一步的产能过剩,紧接着是更大范围、更长时期的萧条,错过了结构调整的机会。萧条本身是市场机制的一种自我调解,是强迫淘汰和倒逼创新,此时政府要加快转变职能,创造更好的市场环境,培育市场化的创新机制,在产权保护、破除垄断、维护公平、改善金融支持、强化激励机制、聚集优秀人才等方面应该有积极作为。

第六、产业的跟踪与跨越。以引进技术进行产业跟踪是技术追赶期的一种重要的选择,它的重要意义在于加速学习的过程,并为技术跨越创造条件。所谓跨越就是在产业跟踪中强化自主创新能力,进而抓住时机瞄准新一代产品以自己的技术实力实现产业化,在这个领域实现一次超越。日本和韩国这个过程大概用了25年到30年的时间,实际上我们也到了这个时点。

产业的跟踪是一种依附性,如果不能够实现技术自立就永远不能成为领先者,对于我们这样一个经济大国,技术跟踪是不可持续的,我想有几个原因:

1、任何基于新技术的产品都有寿命周期,之初由于它具有人无我有的唯一性奇货可居,可以获得超额利润这是所谓了先者为王,比如2007年之后的卖疯了的的苹果手机、平板,毛利率高达200%,苹果公司赚的太多了。但是随着这种唯一性的消失,利润就将回落,跟踪者往往只能在利润下降的周期进入,而这个时候利润日渐微薄,甚至连再投资进行跟踪的能力都将消失。

2、跟踪者尽管自身的研发活动较少,但是在每一件产品中的技术成本依然是存在的,只不过是通过购买专利、技术转让和关键零部件等形式把钱送给了别的公司。跟踪者的研发成本确实发生了,但是本企业的研发人员却没有获得参与研发活动的机会,企业的研发能力也未能因此而得到提高,很难有翻身之日。

3、跟踪者没有核心技术、很难建立自主品牌,从外部获得往往是市场价值大部分已经实现后的技术残值,使用这种技术即便生产出好的产品也卖不出好价钱,企业无力进行高层次研发活动,跟踪者很难跳出不良的循环,当正在应用的技术需要更新的时候,只能再引进再跟踪。

4、核心技术依赖于他人,企业就丧失了发展的主动权,技术路线、技术标准都是技术拥有者根据自身特点而定制的,关键零部件掌握在他们手中,跟踪者完全处于被动地位,而且技术路线一旦转向零部件供应中断,跟踪按照者将蒙受巨大的损失,比如在我国显象管产业,我们老老实实的技术引进、产业跟踪了20年,生产能力已经稳居世界第一,但是在2005年前后仅仅三年左右的时间,平板显示技术迅速替代显象管,我国企业前后几千亿的投资瞬时化为不良资产,显示器产业重新归零。

由产业跟踪到技术自立,这是一次非常艰难的跋涉,但是时机成熟的时候就要毫不犹豫的向前,这个跨越一旦实现就将改变全局,大家设想如果90年代没有华为、中兴等企业在通讯技术装备上的突破,很难想象我国信息安全会遇到怎样的困难,载人航天、高速计算机、高速铁路的成功使得发展国家刮目相看。

最后把握技术跨越的机会。目前在新能源、新一代通讯、移动终端、新能源汽车、固有安全性的核电等领域都出现了技术变轨的机会窗口,特别是移动互联网的兴起,正以革命性的力量深刻的改变着从手机、PC、电信、商业、物流、金融、出版影视甚至制造等一个又一个的行业,而智能电网、分布式能源、智能交通、智慧城市也已经初显端倪,技术路线的转换并不经常发生。当前政府和企业观察发现并抓住机会窗口的能力十分重要。我们能不能更多的重复90年代巨大中华的故事,我想,取决于三个条件:

一是我们有没有技术积累,并在前沿技术上不断有所突破。

二是是否有参与产业前沿竞争的勇气、战略和意愿。

三是制度环境是不是支持这种技术突破和产业化。

在这些问题上我们都存在着一些问题,我就不赘述了。淘汰落后、压缩过剩是必要的,但更加重要的是有替代技术和新兴产业来接盘,形成技术进步与产业升级互动的形式。中国工业化正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它的标志有四点:

1、技术来源由引进模仿为主正在走向开放条件下的技术自立。

2、经济增长由主要依赖于消耗资源转向主要依靠技术进步和效率提升。

3、由产业链低端制造向高技术含量高附加值环节延伸。

4、由产业跟踪转向在一些领域挑战领先地位。

因此过去30年长期所依赖最为熟悉的那种发展方式已经不能适应,必须由热衷于投资转向关注创新能力建设,由热衷于规模扩张转向关注竞争力的提高,由热衷低端制造要转向关注技术含量和附加值。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套用过去的发展模式来推动今天的产业升级,我们必须理解,如果经济活动方式不能改变,不能向高生产率的设计、研发、品牌、营销、产业链管理等延伸,就永远没有属于自己的新兴产业。

当前要防止接过发展新兴产业的口号却推行升级版的外延扩张,避免造成一场虚热之后产业链却依然如故。

以上是我的看法,希望大家一起讨论,谢谢!




责任编辑: 曹吉生